青檸檬·打架

角落裏那個位置終究還是空出來了,陸川漸漸不再出現在她的生活裏。這樣的好處就是,她開始逐漸淡忘那些青春期的悸動和不安。只是偶爾從窗外路過的時候,還會想起那裏曾經坐着一個慵懶散漫的少年,以及突出的腕骨和無名指上淺褐色的小痣。

沈知意笑着搖了搖頭,回到位置上繼續看書,接踵而來的期末考試不容她胡思亂想。

往事随風,讓心事像一粒塵埃,落在過去。

這次期末,她考出了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全班第十五名。這個成績再往上拼一拼,也許能夠到清大的門檻。

卑微的種子也有夢想,小時候困囿于涼薄的大山,家家戶戶住的是土牆磚房,根椽片瓦,年代久遠。每逢陰雨連天,屋頂漏水,滴在床上、落在竈邊,泥土地返潮濕滑一片,接漏的木盆時常不夠。

後來住到城裏,老破小區擁擠不堪,牆皮脫落、過道髒污,樓層隔音效果奇差,東邊菜板剁肉,西家夫妻吵架,是人間百态,也是歲月煎熬。

她想考建築專業,說不清是為了學以致用改善民生,還是只為了給自己在偌大的城市中一個立錐之地。

這些,不急于用一時去驗證。

高三的這個寒假,只有十多天,對于奮筆疾書惜時短的人來說,已不能夠惬意地躺在家中,迎接農歷新年的到來。

時間寶貴,未免自律不足的人蹉跎光陰,寒假期間,一中照例為學生提供學習室,學生可自願選擇來學校自習。

由于在學校學習效率能高一些,沈知意還是保持着上學時的作息,吃完早飯去學校,到放學的點回家。幾天下來,和門口的大爺也混了個臉熟。

臘月裏街上的行人漸少,家家戶戶忙着過年,連兩邊的行道樹都布置得張燈結彩。沈知意收拾完手頭的作業,看了眼手機裏的短信,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今天是小年,唐映秋讓她早點回家。

往常過年,沈知意要跟着父母回鄉下,老人一年盼望的就是這個日子。走到校門口,她給門衛大爺拜了個早年,後面幾天不來了,提前祝他新年快樂。

大爺笑起來臉上滿是褶皺,眼睛卻是溫暖明亮,又說,“剛剛有個高高帥帥的小夥子進去了,在學校很出名那個,我一下想不起來叫什麽了。”

沈知意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那個名字,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陸川在她的高中時代占據了太重要的位置,以至于每每揮之不去。

再重要也會有不重要的那一天,時間是治愈少不更事的良藥。

她粲然一笑,揮揮手和大爺再見。天色還早,想着去書店挑本習題冊,便習慣性地拐進學校附近那條書巷。

賣教輔的店開在巷子靠裏的位置,因着快過年的緣故,學生來的少沒什麽顧客,門自然關得比平時早些,她白跑一趟。

既然如此,便只好等明天再看看。等她轉身想離開的時候,巷子口不知何時多了幾個閑散人員,手插兜半佝着上身,頭發是張狂的黃色板寸,吸煙時露出脖子往下一片刺青。

盡管察覺到對方來者不善,可想出去只有這一條路,她低着頭,緊緊攥着書包背帶,硬着頭皮想從幾人之間的縫隙穿過。

小混混獰笑地故意擋在前面,噴出一口煙霧,沈知意倒退了幾步,堪堪避開。那人卻是戲弄得逞地笑了起來,像是欣賞一只寵物。

“小妹妹,上高三了吧,跟哥幾個找地方玩玩?”為首的黃毛眼神猥瑣地将她上下打量,舌頭輕輕舔濕嘴唇,目光毫不掩飾地粘滞在她胸前。

沈知意渾身有種被毒蛇盯上的濕冷黏膩之感,胃裏直泛惡心。她慌亂地向四周張望,試圖尋找能夠幫忙的人。

可是這群人既然敢明目張膽地堵人,必定也是觀察過周圍情況的。

“別看了,小妹妹,哥幾個耐心有限,別給自己找不痛快。”黃毛“啪”地吐出一口濃痰,目光驀地轉為陰鸷,預示着即将耐心告罄。

沈知意手心全是冷汗,每一個毛孔都緊繃着,牙齒直打顫,顯然是怕到了極點。她想從包裏拿手機報警,且不說這幫人會不會給她機會,就說在警察來之前,她根本無力反抗。

“媽的,跟她廢什麽話。大哥,要我說就摁在地上把她辦了。”剛才擋她的小混混把煙頭一撇,上前幾步就要抓她,“這高中生長得水水嫩嫩的,估計還沒開瓤呢!”

“滾開!別碰我!”沈知意臉色慘白,頭皮一陣發麻,一只手被小混混緊緊鉗住,油膩的觸感導致腦海天旋地轉,如同跌入陷阱的動物,無助而絕望。

然而狂風驟停,暴雨并未如期而至,小混混還沒反應過來就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被踢飛出去,滾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還好嗎?”

來人朝她伸出手來,熟悉的聲音一瞬間将她心神拉回。沈知意睜開眼睛,一團眼淚奪眶而出,難以置信,又偏偏還是他。

帶頭的黃毛并沒有急于圍攻上來,反而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出“英雄救美”的畫面,戲谑地哼笑出鼻音。

陸川站直了身子,把人拉在身後,面無表情地看着對面,模樣在這光線下半明半暗。“侯勇,好久不見。”

沈知意瞪大了眼睛,陸川背對着她,看不見她的眼裏寫滿的震驚,但從他跨進這條巷子開始,有些遮羞布就注定要被扯開。

“是好久不見了,難為你還記得兄弟。”黃毛微微一哂,語氣中滿是嘲諷,“我都忘了,你現在搖身一變,成了三好學生,和我們這些地痞流氓,嘿嘿,到底是不一樣了。”

陸川唇線抿直,額前的碎發擋着,看不清眉眼間的情緒。手指熟練地從兜裏掏出一支煙叼上,打火機在靜谧的空氣中“啪嗒”響起,一點猩紅點燃。眼神陡轉,側邊的輪廓鋒利冷冽,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誤入歧途的叛逆少年。

“你知道我最看不上你什麽嗎?”侯勇将煙頭狠狠踩滅,左眉心的刀疤因為面部扭曲顯得駭人,“明明和我們一樣,卻非要裝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真他媽惡心!”

“要是身邊的人知道你以前幹過的那些爛事,你覺得她們還會像現在這樣把你當成天之驕子一樣仰望你嗎?”

“說完了?”陸川眼簾微低,筆挺的脊背似乎弓了一分,薄唇一開一合,靜靜地抽完了那支煙,“我們可以走了麽?”

不去辯解,也懶得理會,好的壞的,都是他。

“想走,行啊。你不是想英雄救美嗎?在這辦了她,我就讓你們走。”

黃毛似乎覺得還不夠,他要徹底擊碎陸川虛僞的面具,将他的劣根暴露在天日之下。“就像以前幹過的那樣,你應該還沒忘吧哈哈哈。”

“侯勇”,陸川掀起眼皮看他,薄薄的內褶,笑意全無,從眸底翻湧出濃濃的殺意,“你該死。”

一記重拳砸在黃毛的肚子上,伴随着一聲沉悶的碰撞,又猛然一個旋踢。侯勇吃痛,兩手捂着胸口跪倒在地,低聲罵了句髒話。

兩個混混反應過來,同時上前抓他。陸川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個人的肩膀,往下一按,膝蓋用力頂他的肚子。

另一人趁機狠狠地往他臉上揍了一拳,陸川躲閃不及,頭向另一側偏,嘴角滲出血來。

拇指玩味地揩去嘴角的血跡,仿佛沒了理智和痛感,他反手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折,聽得一聲裂響,那人哀嚎地躺在地上。

侯勇氣急敗壞,不知從哪抄出一根鐵棍,朝被他護在身後的沈知意揮去。既然打不過陸川,能傷了這個女生也算出了口惡氣。

沈知意沒有料到侯勇會狗急跳牆沖她而來,身體如雕塑般固定在一霎那,動彈不得。

那一棍久久沒有落下,她被一個有力的臂彎擁入懷中,薄荷氣息濃烈,她能聽到面前這個人劇烈的心跳。

确定她沒事,陸川才緩緩将人放開。他臉上帶着極重的戾氣,呼吸也變得急促,一拳直扣黃毛面門,這一下使了十足十的勁,沒有半分克制。

侯勇被他屈膝壓在地上,拳拳到肉,每一下都發出碰撞的巨響。

哀求聲凄慘尖銳,直到漸漸微弱,陸川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別打了,陸川,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沈知意連忙上前拉住他,那只手關節處的皮膚已經破損不堪,分不清是誰的血。

“我沒事,你看,好好的。”沈知意鼻尖一酸,眼淚又不争氣地掉了下來。“我們走吧,好不好?”

陸川擡頭看她,眼底猩紅一片,這副模樣把她吓哭了。喉結微微滑動,他聽見自己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然後起身,走出那個巷口。

沈知意小步跟在他的後面,猶豫不決,不知道怎麽開口。

“還不回家?”陸川半偏過頭看着她,青紫的嘴角試圖牽起微笑。

“陸川,你為什麽回來?”沈知意沒有順着他的問題回答,她想知道,她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