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重考

關鍵線索找到,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楊麗芳有幾分得意地仰了仰頭,意思很明顯,看吧事實就是如此,老娘火眼金睛,從不亂咬人。

鄧志國大跌眼鏡地看向闫超,一半驚訝,一半不解,真可謂悶聲幹大事,合着這還是“數罪并罰”?

“老郭,你看我還給你抓到一對。”俞姐眉眼微動,調侃中含着笑意,話鋒陡轉,“那你知道沈知意生日哪天、家住哪裏、聯系方式、愛好興趣嗎?”

“這個,我們……我們還在接觸,了解不多。”闫超冷不防被問,腦袋裏有一刻發懵,這班主任太難纏了也。

“哦~”在場的人只要不傻,都能從中瞧出端倪來,俞姐緊接着就給了他一記靈魂發問,“那她圖你什麽?”

圖你氣質羸弱身子單薄?

還是學習一般比不過我?

亦或者談戀愛一問三不知?

“戀愛是純粹的,哪有那麽功利的目的……”闫超試圖為自己辯解,額頭的冷汗無形中暴露了他的心虛。

“夠了!闫超,你還不老實交代,到底為什麽這麽做?”鄧志國眉心緊皺,眼底升騰起怒火,他實在難以将這個學生和栽贓陷害聯系在一起。

一班再不濟也是僅次于A班的存在,何至于人品卑劣至此!這對于一個師長來說,無疑是痛心的。

“對不起,鄧老師。”闫超腦袋垂得很低,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兩頰的肌肉緊繃着,“我說的都是實話。”

咬死不放,鄧志國氣得無語凝噎,又拿他沒辦法,和諧社會,總不能沖上去把人打一頓。

“既然這樣,不如重考。”一直倚在角落裏的少年眼皮很薄,低沉的嗓音清冽冷靜,劃破沉寂無聲的僵局。

如果疑罪從無不能讓人心服口服,那麽自證清白便是戳破謊言的刀刃,俗套但足夠鋒利。

郭康年看了一眼俞姐,大家眼觀鼻鼻觀心,俞姐徐徐望向人群中間的女生,眉梢委屈彎彎,眸中透着堅毅,面上平靜,可被人賴上作弊早戀,不自證就不能洗清冤屈,內心真的能夠平靜嗎?

“好,我重考。”沈知意吸了吸鼻子,一顆豆大的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掉下來,砸在地上“啪嗒”一聲,有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

這樣的結果已經比預期好多了不是麽?有人相信,有機會證明,即便并不公平。

“雖然重考存在一定偶然性在裏面,但确實是最直接的辦法。”郭康年清了清嗓子,把事情就這麽敲定了,“今晚連夜出卷,明天上午開考,就由我和楊老師負責監考,這樣也比較有說服力。”

“我沒意見。”鄧志國不再看自己的學生一眼,灰白的頭發呈現出一股衰敗的跡象來。人不知悔改,誰又能渡得了,他幾乎已經能夠預料到最後的結果。

“老郭,用實力說話,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是我希望,水落石出的時候,學校能給出一個公正的處理!”俞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她身旁,高中生還是過于年輕,喜怒顏色還沒學會很好地掩藏,被迫自證本就是一種折辱。

在場的人自然懂得她話裏的分量,誰也不願輕易讓年輕人背上一個處分污點,他們以後的路還很長。可對于闫超近乎冥頑不靈的偏執,不解歸不解,卻不可縱容。該給的機會都給過了。

“有信心麽?”少年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藍白校褲的兜裏,眉眼間永遠慵懶散漫。

沈知意緩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在問自己,搖了搖頭,沒吭聲。重考的那科是她最不擅長的數學,說信心那是沒有的。

A班教室裏亂哄哄的,大部分人沉浸在讨論答案的興奮中,也有些自暴自棄的選手閉口不提傷心事。

在她進門的一瞬,喧嚣戛然而止,靜默中無數雙眼睛注視着。同情、探究、嫌棄,雜糅在一起迸濺開來。

人情比紙薄,人心隔肚皮。

下一秒嘈雜複起,一切仿佛沒有發生過,這是年少懵懂無比珍貴的善意。

“意意,怎麽樣,查清楚了嗎?”林藝澄站起來朝她招手,“不是我說,就你這膽子,根本不可能作弊,不知道那些人背後嚼什麽舌根,也不怕爛嘴。”

女生故意說得很大聲,沈知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那個男生非要說是給我傳的答案。”

“我問了在一班的朋友,闫超在班級排名十幾的水平,怎麽說得出口給你傳答案?”胡曉月一臉無語地用筆敲了敲桌面,“這不就像是說,我給川神傳答案麽。”異想天開,無理取鬧,滑天下之大稽。

其實沈知意想說,這個比方不是很恰當,陸川和莘莘學子之間還是隔着一個量級的,雖然曉月同學在A班也是排名十幾,兩者不可相提并論。

“就是說啊,俞姐不是也去了嗎,這幫老師難道都老糊塗了不成。”方聞洲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側身讓她進去。

沈知意回到位置坐下,拿出數學習題冊,“主要是他說我倆在談戀愛。”

林藝澄:“……”

胡曉月:“……”

方聞洲:“……”

不知道是誰先憋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沈知意生無可戀地看着這群損友笑得前仰後合、四仰八叉,繼無中生“友”之後,又見識了“塑料”同學。

“別笑了,不許笑!”沈知意惱得通紅,忍不住伸手去捂前面兩人的嘴。

“好好好,不笑了,我不笑了。”林藝澄揉着肚子,順了順氣,“你倆認識麽,他就敢這麽說,地下戀隐藏的夠深啊。”

“你還說!”沈知意兩頰緋紅,腮幫子鼓鼓的,撓她胳肢窩。

“不說了!”林藝澄合掌求饒,“不過算他眼光還不賴,挑了咱們班的小白菜下手,看着小臉蛋,白白嫩嫩的,都能掐出水來。”

誰是小白菜,你才是小白菜!

“那最後這事怎麽解決的?”胡曉月把逐漸跑偏的話題拉回正軌,“總不能不分清紅皂白一塊處理了吧。”

“明天重考。”沈知意餘光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少年,除去細枝末節,簡要地把事情的經過描述了一遍。

“我靠,這哥們臉皮簡直比方聞洲還厚!”林藝澄瞪着雙杏眼,罵罵咧咧,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方聞洲無辜躺槍,“姑奶奶,鄙人哪裏就臉皮厚了???你說話要講證據!”

“衆所周知,家喻戶曉,還要什麽證據。”林藝澄白了他一眼,見怪不怪,“但是你們不覺得闫超這人很奇怪嗎?這麽做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也不在乎,總感覺怪怪的。”

胡曉月點了點頭,第一次對林藝澄的智商表示贊同。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受人指使,聽從命令,不是為財,就是為情。

“不用刷題?”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将習題冊遞過來,打斷了福爾摩月的自嗨推理,他聲線向來清冷,如一湧冷泉墜落石壁,“标記的題目重點做一下。”

可憐某人明天還要重考,佛腳就自己伸過來了。她怔愣地接過冊子,裏面用紅筆勾劃了幾道題目,甚至很貼心地在旁邊注明了知識點。

學神押題,一個頂倆。

林藝澄噤了聲,默默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給同桌遞了個眼神:你覺不覺得!!!

胡曉月一挑眉:我又不是傻子!和學神認識這麽多年,什麽時候看他這麽關心過同學。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知意還沉浸在陸川這幾天來一系列善意的舉動中,并不知道前桌的兩人已經背着她貓貓祟祟地探讨八卦版本。

周日高三照例是放假的,沈知意在教室裏刷了會兒題才收拾東西回家。為了不讓沈國剛和唐映秋擔心,這件事她暫時還沒告訴家裏,明天重考,還需要編個理由出門。

霞光漫天,夕陽下的林蔭大道,永遠光影交錯,一半璀璨絢爛,一半漸墜黑暗。

在行人稀少的巷子角落,一中藍白校服夾在三兩個染發紋身的混混中間尤其紮眼,嘴裏叼着燃了一半的香煙,慣不正經地倚在灰白斑駁的牆上。

被圍的人個頭不高,身材瘦削,畏縮地抵在牆角。為首的混混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緩緩吐出一口白霧,将煙蒂按在他的手心,“這麽點事情都辦不好,你是不是想讓別人都知道你那背地裏那副德行?”

混混從兜裏掏出手機,裝逼地在指尖随意地轉了兩圈,調出裏面的東西在闫超眼前晃了晃,鄙夷道,“你不會是那方面不行吧?以後少來纏着我弟,聽到沒有!”

闫超伸手去搶,被一腳踹開正中心窩,後背撞牆縮在地上疼得厲害。

“哥,差不多得了,別鬧大了。”倚在牆邊的少年将煙頭在腳下踩了踩,走到那人旁邊,蹲下,半是戲谑,半是嘲弄,“喂,明天不該說的可別說。”

“看到這個惡心的我就想吐,咱們快走吧。”有人怕染上病毒似的催促着,好像這東西會傳染一樣。

手心的燙疤隐隐作痛,闫超費力地從地上站起來,陰鸷的目光牢牢鎖住那個藍白色的背影。

這個時代還不那麽寬容,有的人存在便是罪過。而為了遮掩這份罪過,他們又不得不去傷害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