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流川是說得出,做得到的,遙想當初,他軟禁堂本老夫人,最後逼得堂本至死都沒有說出一句他的不是,這份心計和手段若用在他的家人身上,藤真是想都不敢往下想,他立刻懇求道:“公子,我已然和盤托出,求你放過我的家人。”

流川聽到他讨饒了,心知有希望,于是轉身對他說道:“現在不肯放過你家人的是高頭力啊,向來軍隊是軍隊,朝堂是朝堂,本公子與他分屬軍政兩界,實在是愛莫能助,晚些時候,我會再來看你,希望到時候你會想起一些頭緒,有助于找到皇子,将功贖罪。”

藤真低下了頭,歷來忠孝兩難全,說出皇子下落視為不忠,罔顧家人性命視為不孝,想他藤真健司,一生懸壺濟世,本分善良,最後卻落得個不忠不孝的兩難境地,真可謂“怎一個愁字了得”。

流川見他不再說話,于是離開了蕭陽殿……

這一夜,藤真獨自坐在小房間裏,思考了很久很久,卻依舊解不開那道“忠孝”兩難的選擇題,這時,一陣凄婉的歌聲飄了進來,細細聽來,似乎正在唱:

自從離別後,每日雙淚流

淚水流不盡,流出許多愁

愁在春日裏,好景不長有

愁在舊日裏,落花逐水流

當年雲秀宮,已成空悠悠

可憐桃花面,日日見消瘦

粉腮貼黃舊,娥眉苦長皺

芳心欲哭碎,肝腸斷如朽

……

歌聲時斷時續,如泣如訴,凄清哀婉,滿懷傷感,在這個萬籁俱寂的夜晚,久久徘徊于蕭陽殿,顯得那麽特別,那麽突兀……

仙道久病纏身,流川苦尋病因,卻始終不得要領,于是次日,他做主,陪同仙道來到城中最大的寺廟——相國寺,雙雙跪在菩薩面前,祈求上蒼保佑仙道龍體安康,百病不纏。

一番繁瑣的儀式結束後,流川見仙道神色不佳,于是囑咐越野扶他進屋休息,自己則繼續在佛堂祈福,祈求上天賜他孩兒……

只是兩人都未注意到,佛堂的大梁上正躲着一個人,那就是水戶洋平,他得到安西的密令,命他今天帶着皇子守在相國寺,一旦仙道落單時,就立刻将皇子送去讓他們父子相認。

洋平見越野帶着仙道進了內堂,于是立刻通知了安西,哪知,安西剛走進內堂,就被牧紳一帶領的影衛團團包圍,接着,就見高頭力趾高氣揚的走了過來。

也許是以往被安西打壓得太苦,高頭期盼這一刻已經很久很久了,他對安西說:“湘北王暗中協助宮女上川氏逃離皇宮,不知王爺還記得此事嗎?”

安西冷笑一聲,說道:“丞相大人憑一句話就想治本王的罪,可有證據?”

高頭說道:“負責照顧宸兒的嬷嬷就是人證。”

“砌詞誣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高頭早就知道他倚老賣老,一定會說這句話,于是命牧紳一呈上證物。

牧紳一拿出一個錦盒打開,裏面放着的是一根玉簪。高頭立刻說道:“經本相查明,此物乃屬上川氏所有,為什麽會在你的府邸?”

安西氣憤至極,說道:“你竟敢搜我的王府?”

高頭也不理他,反正從大齊開國以來,影衛的權利就是大如天,可以随時搜查可疑對象的住所,無論他是黎民百姓,或是達官顯貴,乃至皇親國戚。這一刻,就像以往的仇恨被釋放一般痛快,高頭說道:“你已是強弩之末,識趣的話,告訴本相上川氏遺腹子,今在何處?或許,本相還能留你全屍。”

安西不搭理他,就算人證物證據在,他也不怕,高頭想要扳倒他,他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這能耐,于是頭一側,依舊不說話。

高頭見無計可施,最後,吩咐牧紳一将安西拿下,安西大聲喝道:“你敢!”

……

相國寺裏劍拔弩張,蕭陽殿裏形勢逼人。

自從彌生患了失心瘋之後,就成天抱着一個枕頭,嘴裏唱着那曲凄婉的調子,直唱得宮女子蘭瘆得慌,她說道:“你已經被打入冷宮了,一天到晚,唱唱唱,就不能消停一會兒?”

子蘭的話戳中了彌生最敏感的神經,她大聲說道:“什麽蕭陽殿,本宮是皇後,擺駕回雲秀宮!”說着,便要往門外去。

子蘭有幾顆腦袋敢違背流川的意思,她立刻上前阻攔,卻沒想到被彌生狠狠推倒在地,腦袋撞到桌角,竟是暈過去了。彌生見狀,立刻奪門而出,可是她不知道去哪裏,抱着枕頭胡亂兜了一圈以後,以為是到了雲秀宮,剛好看到有個小太監在給藤真送飯,門打開着,于是她二話不說,就闖了進去。

藤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出現,吓了一跳,可是再一看,眼前的相田彌生哪裏還有往日的珠光寶氣,錦衣華服。眼前的她蓬頭垢面,一件素衣千瘡百孔,慘不忍睹。但不管怎樣,皇後就是皇後,藤真剛要行禮,卻聽彌生罵道:“流川楓,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你還我孩兒。你還我孩兒。”說着,就沖上去拉扯藤真。

盡管藤真再三告訴她自己不是,可是她依舊不罷休,争執間,枕頭掉在了地上,彌生一下子又像被刺激到了一般,向藤真哭訴道:“你誣告我毒害皇上,害我被打入冷宮,你還強行命人灌我堕胎藥,害我流産,縱然我已落得如此田地,你卻依舊不放過我,每天都派人來虐打我……你怎麽可以如此狠毒……我要告訴皇上,我要讓皇上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說着,她撩起袖管,露出一條傷痕累累的手臂。

藤真着實被這條手臂震驚了,這還是他認識的皇後嗎?貴為皇後卻被人虐打成這樣,慘不忍睹。這還是他認識的流川嗎?已然得寵卻派人施以毒手,殘忍至極。

彌生漸漸冷靜了下來,她拾起地上的枕頭,抱在懷裏,坐到一旁,一邊輕拍,一邊吟唱:自從離別後,每日雙淚流。淚水流不盡,流出許多愁……

原來,每天夜裏飄進窗戶的小曲,都是相田彌生唱的,原來,她每天都受盡非人的虐打。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一個曾經豔冠群芳,母儀天下的女人,竟然淪落至一個瘋婦。藤真看着她的傷口,好意提醒道:“皇後娘娘,你的傷口在流血。”

不說還好,一說,反倒又引起了彌生的注意,她丢下枕頭,沖上前去,掐住藤真的脖子說道:“流川楓,你這個妖孽,我要殺了你……”

藤真是個男人,他當然不能對一個女人下重手,更何況,眼前這個女人還是一個傷痕累累,神志不清的女人,正當他不知所措之際,外面沖進來兩個小太監,拉住了相田彌生,藤真定睛一看,原來是桑田和潮崎兩位公公,當然,還有一同走進來的流川楓。

流川向來心狠手辣,他才沒那閑工夫和彌生罵罵咧咧,他命人把彌生抓回原來的冷宮,然後丢三尺白绫到她面前,命她了斷自己。

彌生看着那白绫,冷笑一聲說道:“流川楓,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你這個妖孽,你說皇上賜本宮自行了斷,我不信!”

“皇上有旨,難道你想抗旨?”流川反問一句。

彌生見自己在劫難逃,于是大聲罵道:“你這個妖孽,老天有眼,讓你的孩子未滿周歲就夭折,我相田彌生賭咒你生一個死一個,你注定無子送終!”

啪,流川狠狠一個耳光抽在彌生的臉頰,說道:“賤人!閉嘴!”

可是彌生不理他,繼續罵:“你才賤!一個男人,心甘情願被男人壓,你才賤!流川楓,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你注定不得好死!你注定不得善終!”

流川再也忍不住,他一手掐住彌生的脖子,一使勁,頸骨就這樣斷了。

相田彌生作為一國之母,本該享盡榮華富貴,卻終逃不出宮鬥的漩渦,帶着怨恨與不甘,離開了人世間……

☆、死刑

殺死相田彌生,絕對是流川生平做得最魯莽的一件事!如今,冷靜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已然闖下大禍。

當時是氣憤難耐,不因別的,就因為彌生罵他賤,罵他身為男人卻心甘情願被男人壓,是啊,是他賤,是他心甘情願被仙道壓,可是,那還不是被這個不公道的社會逼的,為什麽有些人一出生就可以高高在上,做人上人,就像仙道。而有些人,一出生就賤命一條,被人買賣,供人歡娛,甚至成為別人的替死鬼,就比如他自己。若不是這麽多年,他牢牢的抓住仙道的心,他早就成了別人刀殂下的魚肉了……

可是殺死相田彌生一事,仍是做得過分了,細細想來,這不公道的社會又不是那相田彌生造成的,可是自己一時情急竟将她弄死了,仙道那邊還好說,哄哄騙騙還能瞞過去,若是被相田彌生的娘家人知道這事兒,要追根究底,該怎麽辦呢?要知道,他們可都是朝中重臣啊。還有安西光毅,他早就看不慣自己了,要是被他知道,鐵定又要掀起一陣巨浪。

思來想去,也沒個準數,最後,流川一咬牙,找來了高頭力,同他商量商量。

高頭聽聞此事,連連數落流川年輕氣盛,一時沖動。

流川聽着分外刺耳,冷冷的說道:“相田彌生謾罵本公子,她死有餘辜,大不了找個替死鬼,總之,這種事,丞相大人應該很在行才對,何必一個勁責怪于我。”

高頭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樂意,思忖着也對,他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阿谀奉承的話聽得多了,容不得別人說他的不是,自己若再一個勁責怪他,恐怕他要不客氣了,于是高頭立馬換上一張笑臉問道:“這麽說,公子言下之意是什麽人都無所謂咯?”

流川點了點頭,抿一口茶,說道:“誰都無所謂。”

高頭立刻提議:“那麽藤真健司,公子也無所謂是嗎?”

流川心中一驚,他倒是沒想到高頭會把主意打到健司頭上,要說這個藤真健司,流川每次見他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感覺就像和曦的春風一般溫暖。可是事到如今,退無可退,自己不是沒給過他坦白的機會,而是他不懂珍惜,那就怪不得自己了。打定主意,流川說道:“就照丞相大人的意思辦吧。”末了,又囑咐一句:“盡快查清楚皇子的下落。”

高頭得了指示,自然是打道回府了。

流川獨自坐在楓雅殿裏沉思良久,他想起自己礙産時,藤真不顧性命也要保他大小平安的情景,想起宸兒夭折時,藤真為他流下的眼淚。這些舉動絕不是為了奉承他而裝出來的,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好,可是如今,他卻讓他替自己背黑鍋,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他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是夜,流川又一次來到了軟禁藤真的小屋。

遣散侍從之後,屋裏就剩下他們兩人,一時間,安靜了不少,只有一盞油燈明明滅滅,被火燃燒的燈芯正滋滋作響。

沉默片刻後,流川問道:“怎麽還沒有就寝呢?”

藤真不敢欺瞞,據實作答:“平日此時會有歌聲響起,歌聲凄清哀婉,健司常常聽着聽着就睡着了,可是今晚卻很安靜,一時間不習慣,便睡不着了。”

流川嘆一口,嘆藤真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都死到臨頭了還有閑情逸致操心別人家的事,于是他說道:“你不會真的相信那個瘋婆子胡言亂語,以為是我害她被貶,殺她孩兒,打得她遍體鱗傷吧。”

“健司只相信眼前所見事實。”藤真說道。是的,什麽都可以不信,唯有親眼所見不行。他親眼目睹彌生手臂上的傷痕,觸目驚心,若不是流川,試問,除了仙道,還有何人敢這樣虐打一個皇後。

流川否認道:“事實是她害得我的皇兒夭折。這些才是你親眼所見!”

藤真不置可否,依舊淡淡的說道:“或許皇後是有錯,但公子你也知道,宸兒先天不足。”

流川聽不進去,他質問道:“你現在這麽說是什麽意思,幫着那個瘋婆子來責怪我?”

藤真回答:“健司只是說句公道話,皇後……”

“這裏已經沒有皇後了,她不過是死人一個。”流川打斷了藤真的話。

藤真簡直不敢相信,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竟被流川像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的殺害了,可他更不敢相信,他的弟弟,他的小楓,竟有如此蛇蠍心腸,他試圖去否定這一切,他問道:“是皇上還是公子?”

“有什麽分別?”流川反過來質問他。

答案顯而易見,藤真再也騙不了自己,他說道:“皇後已經淪落至此,再沒有能力傷害公子一分一毫,公子又何必趕盡殺絕呢。”

流川不耐煩了,他問道:“藤真健司,我視你為兄弟,你是不是寧願同情一個死人,都不願意站在我這邊?”這個問題,流川在來的路上想了很多遍,如果藤真實相的話,就站在他這邊,然後告訴他皇子的下落,那他就放過他,不然,他連皇後都敢殺,更何況區區一個大夫,殺了又如何?

可是藤真偏偏選擇了一個令局面無法挽回的答案。

他說:“皇後或許有錯,但公子你也不見得無辜!”

流川絕望了,他大聲說道:“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藤真苦笑一聲,回答他:“我知道公子你說得出,做得到。”說完這句,淚水終究氤氲了眼眶,相當日,他難産,他為了他大小平安,以命相搏;後來,宸兒夭折,他是真心替他難過流淚。可是如今,他卻要對他下毒手,他要把殺害皇後的罪名扣在他頭上,他要斷送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的性命,想到此處,藤真不禁為他的絕情,流下了眼淚。

流川望着他淚如泉湧,語氣軟了下來,勸道:“告訴我皇子在哪裏好不好?”

可是藤真的答案依舊是“不知道”。

流川立刻警告他:“本公子命你想清楚再回答。”是的,他仍想給他一個機會。可是藤真依舊不肯接受這個機會,依舊執意什麽都不說。

流川的心在這一刻冷了,他閉了閉雙眼,一滴清淚滑落下來的剎那,他說道:“藤真健司,我與你情斷于此!”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小屋,徒留藤真一人站在那裏。他的選擇題終于有了答案,“忠”與“孝”之間,他選擇了“忠”!

牧紳一的辦事效率絕對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不到三天,他就查到了劫走皇子的人名叫水戶洋平,還找到了他所在的村子。

晴子待在那間屋子裏,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卻沒想到,下一刻打開門的卻是櫻木。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兩個有情人再次見面,分外眼紅,只覺得一夢千年,恍如隔世,然而眼下還不是卿卿我我的時候,櫻木告訴晴子,那日他逃走後,來到一個山坳裏,見那裏遍地都是散沫花,又恰好看到一個與他身形差不多的人,死在那裏。他靈機一動,将散沫花熬成水,把那死屍的頭發染紅,又與之調換了裝束,一切準備就緒後,他開啓了逃亡之路。

後來,在一次機緣巧合下,他救了一個名叫武藤正的影衛,那影衛見他俠肝義膽,于是引薦他進了影衛隊,就這樣,他成了世人口中唾棄的影衛一員。

如今,此地不宜久留,櫻木與晴子約定稍後在郊外那間廢棄的小屋彙合。說完,便立刻關上門,帶着其他幾個影衛去別處搜查了……

仙道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坐在金銮殿上的他,兩眼無神,嘴唇發白,一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樣子,看得高頭是憂在臉上,喜在心裏。

這一日便是高頭一雪前恥的好日子,上朝後,君臣間參拜完畢後,高頭上奏:“湘北王安西光毅私通宮女上川氏證據确鑿,還請皇上定奪。”

安西立刻上前一步說道:“皇上,老臣冤枉。根本是有人圖謀不軌,陷老臣于不義,還請皇上明察。”

豈料那仙道是真的病糊塗了,竟說道:“個個都說自己是冤枉的,可有多少人是真的冤枉?”

高頭一聽,來了勁了,直呼“皇上所言甚是。”接着,他把最近仙道養病期間,安西批閱奏章時,将那些對自己有利的先行批閱,不利的就不批的事,一并說了出來,最後說道:“湘北王借以把持朝政,其心當誅!”

先帝在時,每每談到結黨營私,都是深惡痛絕,更何況,現在安西光毅結黨營私證據确鑿,仙道立刻質問道:“安西王爺,你身為湘北王,權傾朝野,不但不悉心輔佐朕,反而做出此等錯事,可知有罪。”

安西不再言他,只說自己一心輔佐,絕無二意。

此時,高頭心中痛快,他立刻向仙道提議要嚴懲安西光毅。

仙道點了點頭,卻說道:“朕念湘北王你輔佐多年,現在貶你去城郊守皇陵,靜思己過。”

什麽?!只是守皇陵,難道不應該是斬首示衆嗎?就算仙道那昏君舍不得殺他,也該交由宗人府,依律處置,怎麽會是守皇陵那麽便宜的事。高頭不甘,仍要啓奏。

仙道揮一揮手,說道:“朕心意已決,此事就這樣吧。”說完,便在越野的攙扶下,回了宣政殿……

高頭見時機已到,是夜,便召集了軍政兩界的幾位股肱大臣來府中商議另立新君之事。

幾位大臣聽後,皆是猶豫不決,同意吧,萬一計劃失敗,這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不同意吧,高頭既然今晚叫他們來了,那就是把他們拉下了水,将來高頭要是成功了,他們就是死路一條,要是高頭不成功,恐怕現在就得死,總之是逃不掉一個“死”字。于是乎,幾位大臣互相之間竊竊私語,許久未能有所結論。

牧紳一見他們形同鼠輩,于是向高頭作揖道:“丞相思慮周詳,敢問丞相,下一步該怎麽做?”

高頭笑呵呵的說道:“先找回皇子驗明正統,之後找個合适的時機,輔助新君登記為皇。最後,就由老夫匡扶社稷。”

衆人一片唏噓,恐怕這才是高頭的真正目的……

次日,藤真健司由蕭陽殿被押送至刑部司獄。

流川楓答應他,只要他封住嘴巴,對皇後被掐死之事閉口不談,就可赦免他的家人。

囚車一路從皇宮來到刑部司獄,圍觀的人有很多,除了以前那些被他治好的患者和天香樓的那些姑娘們,還有他的爹,花形老爺,伊藤小蓮,晴子彩子,最後,他看到了站在司獄門口的南烈!

藤真看到他們如今平安無事,很是欣慰,用自己一條命換那麽多人的性命,值了!

因為謀害皇後相田氏是大罪,所以入獄後,不得探訪。司獄長德男冒着被革職的風險,勉強抽出半炷香的時間,讓南烈走進大牢,與藤真談話。

南烈知道藤真最關心的是那個孩子,于是說道:“阿孝有洋平照顧着,應該沒事,你放心吧。”

藤真笑了,祈求上蒼憐憫那個可憐的孩子,保佑他平安。

南烈伸手撫過他的臉頰說道:“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擔心別人。”

藤真說道:“謀害皇後,結果只有一個。”

世人皆說流川公子冷若冰霜,心狠手辣,看來一點不假,當初藤真為了保他大小平安,不惜以命相抵,如今他卻狠心得要将他殺害,殺害這個他在世間唯一血脈相連的人。想到此處,南烈真是替藤真不值。

可是藤真卻不這麽認為,他覺得自己身為大夫,治病救人就是天職,沒有值不值。

南烈再一次被他的善良所打動,他告訴藤真,不要灰心,洋平現在有皇子在手,說不定可以想到辦法救他出去。

藤真點了點頭,之後,兩人又聊了好些話,直到德男跑來告訴他們半炷香時間到了,他們才依依不舍的話別。

而此時,楓雅殿裏的那位正在大發雷霆!

☆、舍利

自從那日安西被貶之後,仙道回到宣政殿便昏迷了,一連幾天,一點蘇醒的跡象都沒有,急得流川找來了太醫院所有的太醫。

可是這些太醫都診斷不出仙道究竟身患何疾,最後還是一直伺候在流川身邊的京平對他說道:“公子何不用些偏方古法。”

聽到這話,流川像是在沙漠中找到了水源一般,立刻問道:“此話何解?”

京平回答:“大赦天下!”接着,他告訴流川,之前城郊有過一次地龍震動,這絕非吉兆,如果能夠大赦天下,那就是為仙道積福添壽。

診斷不出病因,卻要搞這些迷信,流川心中雖有不痛快,但嘴上仍是說道:“本公子會考慮一下,你們暫且退下。”

衆人退出房間後,周圍頓時安靜了許多,流川掏出一個香囊,送到鼻前嗅了一下,雖然香氣已散盡,可是他仍然舍不得丢,因為這個香囊裏放着的是藤真為了讓他安睡而特意配制的安神花和寧神草。

大赦天下,豈不就是放他一條生路,那麽,到底要不要放過他呢?流川看着這個香囊,陷入了沉思……

藤真的刑期下來了,就在明天,因為明天是秋決的最後一天!

藤真有些意外,又有些釋然,意外的是自己離死期竟然這麽近,釋然的是早死早超生,一刀了斷,總比在這天牢裏等死強多了。

傍晚,酉時剛過,南烈便提着一個竹籃來到了天牢。

獄卒替他開了門,他走了進去,告訴藤真,他是來送辭陽飯的,說着,便打開竹籃的蓋子,将裏面的杯子,碗筷和幾道小菜拿了出來,擺放整齊。他說小菜是小蓮、晴子和彩子一同做的,酒是花形老爺的珍藏,本想在八十大壽拿出來喝的,看來現在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他們都想來看他,可是礙于規矩,不能前來,所以委托南烈替他們這群人來陪伴藤真用這“最後的晚餐”。

藤真聽後,甚是感動,他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裏,嚼了起來,依舊美味,還是小蓮的廚藝最符合他的口味,只是在這四面牢籠的陪襯下,再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蠟。

南烈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藤真擡起頭,對他笑了笑,說道:“有你陪着我,我怎麽會吃不下。”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吃着,節奏很慢很慢,好似這樣能讓時間過得慢一點一樣。忽然,藤真擡頭問道:“照規矩,一會兒你會幫我去辦件事是嗎?”

南烈點頭,是啊,師門規矩,幫死囚完成最後的心願,那藤真最後的心願是什麽呢?

藤真随後說道:“明天不要去刑場,之前德男答應過我,說到時候會另找一個劊子手來行刑,我不想讓你見到我頭斷血流的樣子,再經歷一次錐心之痛,你明白嗎?”

南烈看着他,頓時鼻子一酸,竟是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這眼淚同樣逼出了藤真的眼淚,他說道:“答應我,不要來。”

南烈猶豫再三,終究點了點頭。

藤真這才放下心來,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顧作輕松的說道:“之後你會很忙,你要照顧花形老爺,又要照顧我爹,你有空呢就陪老爺子下下棋,鍛煉一下他的記性,如果再有空呢,就跟我爹學學醫術吧,到你老的時候,總會有用的,還有伊藤和小蓮,他們常常都會做錯事,我以前就罰他們洗洗茅廁,所以今後他們如果犯錯,你也不要過于計較。最後……”說到這裏,藤真停了下來,他努力定了定神,說道:“可不可以每年來我的墳前看看我?相傳這麽做可以喚醒前世的記憶,我怕我喝了孟婆湯之後,會忘記你,我不想忘記你……”

南烈哭了,他用力的點了點。

這時,一陣寒風透過鐵窗吹了進來,藤真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囚衣,南烈見狀,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風為他披上,順勢緊緊的摟住了他……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烏雲壓得越來越低,低得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大齊律例,但凡雨雪未清,星夜未明,就不可以行刑,南烈希望老天爺現在賞他一場暴風雪,讓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化為永恒……

無獨有偶,這一夜祈禱暴風雪的除了南烈以外,還有禦史府一家,他們個個都希望老天爺能聽到他們的呼喚,救救這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卻唯獨楓雅殿裏的那一位站在長廊上,夜觀星空,沉思良久,末了,喚來潮崎,命他端來一個火爐,将藤真送他的那個香囊丢了進去……

漫漫長夜,總會過去,祈禱了一夜的暴風雪并沒有降臨。

次日,時辰一到,德男便帶着衆衙役,押送囚車至刑場。一路上,藤真看到好多人來送他,有晴子,她說稍後她會在百安堂好好學習,争取做個女大夫;有彩子,她說她和宇昂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有宮城,他說他和妻子已經有了一個健康的小寶寶;還有沈家小姐秋元,她說她已覓得如意郎君,下個月成親;最後,還有天香樓的姑娘們,她們個個都舍不得藤真這樣的美少年,以及許許多多曾經受過藤真恩惠的街坊鄰居,都紛紛趕來送他最後一程,卻唯獨不見南烈。

藤真心中既欣慰,又悲傷。

欣慰的是南烈果然乖乖聽話,沒有前來觀刑,悲傷的是,他和南烈今生的緣分,看來只能到此為止了……

楓雅殿中,流川站在長廊上,擡頭仰望,此時天空陰沉沉的,似乎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雪,他随口問身邊的潮崎:“現在什麽時辰?”

潮崎回答:“辰時剛過。”

流川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這時,長廊上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流川撇過頭,見桑田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桑田說,剛才宮門外有個男人把這東西交給他,托他呈給流川楓。

流川低頭一看,托盤上放着的竟是一把桃木劍,他拿起桃木劍細細端看起來,竟看到劍柄上刻着三個字:“千葉楓”。字跡隽秀,剛勁有力,讓流川的腦海中浮現出藤真的模樣。

難道是他?就算旁人不明就裏,可他還能不明白嗎?“千葉楓”是他的本名,在這世上知道他本名的除了已故的父母外就只有他的哥哥千葉桦了,難道藤真是他哥哥?而且,那熟稔的感覺也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血濃于水的力量?不行,他要問清楚,他一定要問清楚,午時将近,仙道昏迷不醒,請旨是沒轍了,那麽只有劫獄了!

想到這裏,流川立刻差潮崎替他準備夜行衣,他要劫法場!可是來不及了,牧紳一攔住了他的去路。

牧紳一見他一身黑衣又行色匆匆,于是問道:“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向來只有仙道有資格詢問他的行蹤,其他的人,流川壓根不放在眼裏,他依舊我行我素,卻不想,牧紳一竟說道:“丞相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離開皇宮!”

流川怒了,質問道:“你算什麽東西,滾!”

話音未落,只見高頭力緩緩向他走來……

以前,高頭在面對流川時,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懼,倒也不是別的,就是流川周身上下的那股冷酷讓他不寒而栗,外加他武功确實高,放眼天下,未必有人是他的對手。可是現在高頭不怕了,因為他在骁勇善戰的海南人中挖掘出了牧紳一這樣的高手,他擁有強健的體魄,靈活的思路,求勝的欲望,簡直就是高頭謀朝篡位的神器。

高頭上上下下将流川打量了一番,露出一絲冷笑,說道:“老夫曾經很佩服公子,一介賤民,無權無勢,陪伴在太子身邊,甘心做他的替死鬼,朝不保夕,危如累卵,但公子你依然能夠審時度勢,扭轉乾坤,時機一到,太子等位,仰仗色相,迷惑皇上,先取大司馬之位,繼而扳倒相田氏,企圖效法韓子高,一躍成為男皇後,可惜啊可惜,賤民到底是賤民,即便精明如公子你,亦深陷斷袖之愛,不能自拔,為來為去,只為得到仙道一個人。”

流川聽不下去了,怒斥道:“高頭力,你說夠了沒有!”

高頭斜睨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你別以為我對你磕頭行禮,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擺威風,你要弄清楚,現在誰才是主事人!”

之後,高頭開門見山的告訴流川,仙道之所以一直昏昏沉沉,就是因為他送去的一個錦盒,錦盒的安神草中被摻了過量的無色無味的曼陀羅汁水,随着時間流逝,汁水慢慢氣化彌漫在整個宣政殿,旁人一時半刻并不會感到不适,但日日坐在裏面批閱奏折的仙道,又怎麽可能抵擋得住曼陀羅的毒性。

流川再也忍無可忍,他拔劍刺向高頭力,卻沒想到被牧紳一一劍擋了回去,非但沒有傷到高頭分毫,反而自己的虎口被震碎流血。

牧紳一見流川此刻毫無招架之力,于是一掌将天蠶絲打進他的身體,鎖住了他的琵琶骨,令他喪失了武功。

流川這才明白,他和仙道早已被高頭軟禁于這四面紅牆內,插翅難飛!

說起桃木劍,那不過是南烈所做的“最後的掙紮”,倘若那流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