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星
沒有按約定去相親的結果就是,溫奶奶第二天一早就打來電話。
溫清桉已經獨自回了老家,她就搬來了出租屋。
好不容易睡着一會兒,卻被吵醒,看到界面的來電顯示人,她又重新閉上眼,無視了急促的鈴聲。
直到第三通快結束時,她才慢吞吞接起,“奶奶。”
她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喑啞。
溫奶奶一聽就聽出來了,怒不可遏的聲音從屏幕裏傳入她的耳中:“溫清鈴!你現在是翅膀硬了是吧?我跟你說過什麽?叫你去相親你當耳邊風是嗎?!”
溫清鈴把手機遠離耳邊,半響,心不在焉回道:“今天就去。”
“最好是!你別又給我搞砸了,好好打扮一下。”溫奶奶怒其不争,末了緩和語氣道:“相完親來你小姑姑這邊,到時候一起回老家。”
“嗯。”她恍惚地應聲,工作後她很少能夠回老家,都快忘記那顆桃樹長什麽樣了。
挂斷電話,不過須臾,收到一個微信好請求添加為好友,是奶奶口中的相親對象。
她按下同意,對面立馬彈出一條消息:【溫小姐你好,我叫齊豪,請問你中午十二點半有時間嗎?我們約在這家咖啡店見面吧。】
附帶了位置地圖。溫清鈴打開高德,計算了下打車過去的時間,只需要十分鐘。
所以回了個好字後,她又躺下了,即使已經睡不着,她也懶得動,直到十一點五十的鬧鐘響起,才下床慢慢洗漱收拾。
随意穿了件棉衣,頭發低綁,這便出門打車,幾乎是踩點到的。
在咖啡店看了一圈,找到18號桌,在對面坐下,“你好,我叫溫清鈴,請問你是齊豪齊先生嗎?”
桌對面的男人帶着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看着比她大幾歲,的确如奶奶口中所說的精英模樣。
男人打量了番她的穿着,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但沒有說什麽,回道:“是,我叫齊豪,你今天的相親對象,這杯拿鐵是給你點的,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溫清鈴禮貌地道謝:“謝謝,錢等下我會微信轉你的。”
男人聽笑了,特意露出手腕上昂貴的名表:“溫小姐,我可不是那種摳門的男人,一杯拿鐵而已,當我請你的。”
“……那謝謝。”她低頭沒說過多的話,顯然對于這場相親不是很積極。
但男人似乎理解錯了,他贊賞般開口:“溫阿姨說你不愛說話,為人很腼腆,還真沒說錯,女人還是要安靜乖巧點的好。”
像是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他改口道:“其他類型的女人我不太關注,我本人是比較偏好腼腆安靜類的,因為我也是不太愛說話,所以希望以後的伴侶能夠安靜點。”
溫清鈴并沒有因為他的話惱怒或者什麽,只是淡淡敘述:“但我喜歡張揚話多的,最好再野一點。”
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詫異得好一會兒也沒話說。
“呵呵,沒想到溫小姐是個冷幽默的人。”男人輕咳了咳嗓子,轉移話題:“既然是相親,那我們聊些現實點的問題吧,我聽說你是一個高中歷史老師?那薪水應該不多吧?”
溫清鈴沒反駁:“嗯,二十八了,沒房沒車,只有幾萬存款。”
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奶奶是不同意她讀研,可這些年都是她自己打工賺取學費,所以沒管她的建議,義無反顧考了研。
讀研結束到現在,她也才工作三年,時常還會寄錢回去,所以基本沒多少存款。
男人微微揚眉,像是找到了主場:“那沒關系,我比你大三歲,是一家公司的部門經理,月薪有三萬,年終還有幾萬獎金,有一輛車,存款有四十幾萬,你家的基本情況我有了解過,我家就我父母和我。”
男人喝了口咖啡,見她只應了聲表示知道後就不再說話,他只好繼續道:
“如果我們結婚,我們可以一同籌錢買房,房産證有你名字,婚後我可以上交一半的工資。只是我希望我們生孩子後,你可以辭職,全職在家帶小孩并照顧老人,溫小姐,你看怎麽樣?”
溫清鈴還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樣子,但對于這些條件,自然不會答應。
“不怎麽樣,我不會辭去我的工作,也不想生小孩,所以齊先生,我想我們并不合适,就別在耽誤彼此的時間了。”
她拒絕的幹脆,把男人弄得很尴尬:“溫小姐,我這種條件……”
“是我不配。”溫清鈴打斷他,神色無波無瀾:“齊先生,不管你的條件如何,我都不會和你結婚,因為我不喜歡你。”
*
相親以失敗告終,溫清鈴把咖啡錢轉給對方後,删了他的微信。
回到出租屋,她所有行李也就一個小箱子,昨天剛從宿舍搬來也沒有弄亂,此時根本不需要整理。
她疲倦地躺去床上,一動也不想動,閉上眼,原是只想休息一下,可被一通鈴聲吵醒時,再看時間,已是一個半小時後了。
溫秀:【阿鈴,行李都整理好了嗎?整理好就快過來吧,我們等你吃飯呢,吃完飯一起回老家】
溫清鈴:【來了。】
她看着天花板,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起身拿着行李出門。
打車到公寓樓門口,還沒進門,在樓梯口就已經聽到了裏面雞飛蛋打的吵鬧聲。
她稍稍提了一口氣,擡手敲門,是商暻給她開的門,她喊了一聲:“小姑父。”
商暻眼底流露出一絲憐憫,主動幫她提過行李:“進來吧,還沒吃午飯吧?我們都等着你呢,吃完坐我們的車一起回去。”
“嗯。”溫清鈴走進去,客廳的氣氛很是詭異。
溫奶奶似是氣不過要說什麽,被溫秀極力拉着阻止:“先吃飯,有什麽事吃飯了再說。”
然後,四人坐在一張桌上,吃了一頓不算和諧的飯。
飯後,商暻主動接了洗碗的活,去了廚房,遠離女人之間的戰場。
溫秀想在一旁當和事佬,被溫奶奶武力攆走:“去去去,一天天懶得要死,去幫小暻一起洗碗,這裏用不着你。”
溫秀無法,勸道:“媽,你好好說話,不要給阿鈴壓力。”
溫奶奶不耐煩地趕人:“知道知道,我沒說完你別出來。”
溫秀最後看了眼一直沉默寡言的人,還是和商暻一起去了廚房。
客廳只剩下兩人,溫清鈴低頭扣弄着指縫,默默承受将要來襲的風暴。
可這次奶奶卻是真的心平氣和坐下:“這次又是因為什麽沒看上?我可是特意給你小姑姑看過的,人家哪兒不好呢?”
語氣雖然有些陰陽怪氣,但比之以前要好上許多。
“媽,我可就說了個長得還行,其他我什麽都沒說。”溫秀揚聲解釋。
溫奶奶:“你給我閉嘴,你說。”
溫清鈴低聲回道:“他想讓我以後辭職當家庭主婦,我不想。”
溫奶奶毫不意外,掃了眼她的肚子問:“你是不是還說你不想生孩子?”
聽到這話,溫清鈴知她早已經了解了事情始末,卻還要在重新問她一遍……
她咽了咽喉嚨,艱難地點頭:“嗯……生孩子太痛了。”
雖然她喜歡小孩子,但不想生,只看着就心生恐怖。
“生孩子哪有不痛的?照你這樣想,全天下都不用生孩子了。”溫奶奶還是沒忍住脾氣,蠻不講理說:“哪個女人不是這樣過來的?”
“媽,我不也沒生孩子,”溫秀又在廚房插了一嘴:“你要想抱曾孫,到時候叫清桉給你生嘛。”
“你別給我插嘴,要不是你年紀大了,你以為我又得着說她?”溫奶奶火大地罵道。
溫秀撇了撇嘴,瞪了眼唇角含笑的商暻,沒再摻合。
溫奶奶看向眼前的人,繼續開口:“再說說辭職,人家小齊說的是有孩子之後,又不是讓你馬上就當家庭主婦,你還在不滿什麽?”
溫清鈴只覺窒息,好像這是什麽恩賜,她必須接受,必須滿意。
她試圖說服:“奶奶,我讀這麽多年的書,不是為了去當家庭主婦的。”
“當初我就不同意你讀研,有個大學文憑就行了,你偏要考,考就算了,還非考去A大,我看你就是為了去見那個男生!”溫奶奶強詞奪理地開口。
溫清鈴張着嘴,與其說是不知道怎麽反駁,不如說是懶得講,扯上江索,溫奶奶根本就沒理智可言。
可雖然去A大是因為江索,但考研是她深思熟慮後的選擇,跟江索沒有丁點關系。
見她無話可說,溫奶奶輕哼,仿佛拿捏住她:“再說你媽媽曾經還不是家庭主婦?把你們姐弟養的這麽好,這不都是你媽的功勞?你別跟網上那些人一樣,辨不清是非,就在那兒嫌棄家庭主婦。”
“我不是嫌棄,我只是不想。”溫清鈴滿心無力,奶奶那樣說好像不當家庭主婦就是錯了一樣。
溫奶奶眉頭緊皺,越發不滿她的回怼,“你還不想?人家條件這麽好,願意上交工資卡,房産證有你名字,你還有什麽不滿?當家庭主婦輕松點不好嗎?”
“……那如果最後都要去當家庭主婦,奶奶你一定要我考大學幹什麽?不準我早戀幹什麽?像村裏那些女孩一樣,把我早早嫁出去不就好了!”
溫清鈴把相親以來壓下的委屈都爆發在這一刻。
她有時候真的搞不懂她奶的思想,要她成績好,要她一定考大學。
現在卻又來勸她說當家庭主婦沒什麽不好,要她辭去現在的工作。
仿佛她上大學、學知識就只是為了更好的嫁人而已。
“我還不是為你好?”溫奶奶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她大罵:“果然沒有血緣關系就是不知道感恩!我們幸辛苦苦養你長大、供你上大學,你卻反過來怪罪我們?”
一句沒有血緣關系,令她的面色瞬間慘白,只敢看着地板,幹澀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溫奶奶罵得唾沫橫飛:“我管你還管錯了?溫清鈴,你看看沒人管你那兩年你都幹了什麽?
小小年紀不知羞恥!和個男人厮混在一起,當初要不是因為你,你媽怎麽會死?清桉怎麽會受傷?就是你害死……”
“媽!你又在胡說些什麽!”溫秀着急忙慌打開廚房玻璃門,着急忙慌跑上前,捂住她的嘴:“嫂子的死是個意外,我們該怪的是那個司機!”
溫奶奶面容扭曲地甩開溫秀,指着面無血色的溫清鈴說:
“那也是因為她!要不是為了去接她,你嫂子會死?她就是個災星!克死我兒子兒媳不夠,還害清桉傷了腿。當年就不該養你!”
“媽!你夠了!!”溫秀大吼一聲:“當年嫂子的孩子夭死腹中,我哥怕嫂子太難過,想去福利院領養一個,那時可是你跟着我哥一起,千挑萬選才抱中的阿鈴啊!現在又來這說這些,不嫌打臉嗎?!”
溫奶奶早已失去理智,胸膛劇烈起伏,已然恨紅了眼睛。
“所以我恨啊!當初我怎麽就選中了她?害得我中年離婚、喪子。”溫奶奶捶着胸口哭訴:“晚年還要害死我的好兒媳,孫子差點都被她克死,我這是抱了個災星回來啊!”
溫秀在一旁無語得不行:“媽,越扯越離譜,你別迷信行嗎?這些跟阿鈴沒半毛錢關系!”
“怎麽會都沒有關系?”溫奶奶指着一直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溫清鈴,眼裏的怨恨猶如重山壓背,令人喘不上來一口氣。
“不是你害死你媽媽的嗎?你媽對你多好啊!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但還是強撐着每天陪我這個老婆子解悶,主動分擔家裏的重擔,養育你們上學。
多好一個人,結果呢!就因為你一句想在高考完見到她,她便落了個慘死車下的結局,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溫清鈴坐在椅子上,卻像是在虛無缥缈的空中,搖搖欲墜。
她無法辯駁,也無可指摘這份罪責。
如奶奶所說,如果那天晚上,她不說羨慕別人考完試有親人送花,媽媽就不會瞞着她帶清桉來看她,就不會在路途中發生車禍,就不會……因為重傷不治身亡。
她連媽媽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眼淚避無可避,花了滿臉。看見她哭,溫奶奶卻氣不打一處來,徑直拿過她的行李箱,拖着她就往外趕。
“你走!今天不要回家了,給我就待在這裏,什麽時候相親有了男朋友,什麽時候再回家來。”
“媽你別鬧了行嗎?”溫秀也是滿面淚水,上前想阻止,卻抵不過自家媽的力氣。
商暻對這個丈母娘也是又敬又怕,根本不敢真的阻止。
大門”嘭——“一聲,踉跄在地的溫清鈴像條狗,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被這樣關在門外了。
行李被丢在一旁,裏面的争吵好像離她很遠,小姑姑挽留的話也沒聽見,她狼狽地擦掉眼淚站起來,默默拿起行李,一步一步出了公寓。
坐上車,手機響了幾聲,是小姑姑和小姑父發來的消息。
小姑姑:【阿鈴,你奶奶氣糊塗了,你別管她,那些話更不要往心裏去,知道嗎?】
小姑父:【小姑父改天再親自來接你,你就當在這邊再玩幾天。】
她一一進行回複,【嗯,不會的。】【好,謝謝小姑父】
回複完,溫清鈴關掉手機,像是沒有被影響到般,表情死寂,一路沉默。
回到出租屋門口,她打開門,再關上,放下行李,拉開行李。
她靜靜、慢慢的,從中翻找到一個瓶子,打開倒在手心,看到只剩兩粒時,一抹濃濃的失望出現在她眼底。
溫清鈴擡頭,目光鎖住廚房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