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酌煜聞言一笑,卻并不反駁顧熙槐的話。他總不能跟顧熙槐說他的演技好并不是因為他會的東西多,而是因為上輩子見過太多爾虞我詐逢場作戲,所以歷練出來的。
“我又不是演員,哪裏會演戲。”文酌煜搖了搖頭:“顧先生想讓我教你演戲,這個忙我恐怕幫不上。”
“你幫得上。”顧熙槐笑道:“你在片場的那段表演就已經幫了我很大忙了。”
“是麽?”文酌煜赧然一笑,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的表演哪裏好。我當時也是被跟我對戲的那位演員的表現吓到了。還真以為他要殺了我……我的膽子向來比較小。”
顧熙槐也跟着笑了笑,語氣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和:“好的演員都是這樣,可以幫助對手演員入戲。”
顧熙槐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對好演員和好演技有什麽見解和領悟?”
“我嗎?”文酌煜想了想,不确定的說道:“我覺得好的演員肯定很擅長觀察周圍的人和事。所以在表演的時候才能惟妙惟肖。而且在表演的時候應該會有一種迫切的需求……”
顧熙槐聞言略怔:“迫切的需求?”
文酌煜笑道:“這只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在我看來,演技好的演員分為兩種。一種是有特質的演員碰到了合适的角色,在扮演的過程中跟角色起了化學反應,放大了性格中的某一特質,因此塑造了經典的銀幕形象。”
一般情況下,這種例子比較多。所以演員才會經常說好的班底好的角色可遇不可求。很多憑借角色得到認可的演員也并不是演技好到足以碾壓同行,只是極為幸運的在合适的年紀遇到了合适的角色。觀衆在看這些演員演戲的時候就會覺得演員演的特別真特別能讓人共情,就是因為這些演員都能夠找到自己與角色的共通之處,放大自身特質的同時也能讓觀衆産生共鳴。
顧熙槐就屬于這種情況。他十八歲出道,出道五年一共演了三部電影,産量并不算高。但是極為幸運的是他碰到的角色都符合他身上的某個特質,在導演的調|教下顧熙槐将這些特質放大,成就了一個個經典角色。但是顧熙槐的演技也就僅此而已了。如果讓他去诠釋一個跟他的性格底色截然不同的角色,顧熙槐就會覺得吃力。
比如顧熙槐現在參演的這部電影,他在裏面扮演一個性格桀骜,脾氣看似火爆,但其實城府深沉又因為童年經歷所以性格方面有些缺陷的警察。因為年幼的遭遇,男主角的性格可以說十分複雜,他為了追查真相可以不擇手段,卻又牢牢堅守着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用陳栩生導演的話說,這是一個狡詐如狐又天真純粹的角色。不能簡單的用非黑即白來定義。演員在表演的時候要着重突出角色的多面性和層次的複雜性。
顧熙槐在拍戲的過程中就覺得特別吃力。他能理解陳導的分析,也能理解編劇塑造這個角色的用意,包括某些情節的必要性。但是他沒有辦法将自己的領悟完美的呈現出來。他的诠釋總是浮于表面。很多戲份他可以憑借出色的演技奉獻出哪怕以觀衆的視角都覺得很“炸裂”的場面,但也僅此而已。
顧熙槐能夠察覺出自己的表演沒有沉澱下來,也達不到陳導想要的拍攝效果。但他不知道該怎麽精進自己的演技——直到顧熙槐在監視器前看到了文酌煜瀕死的那一段表演回放。
就像是被十萬伏的閃電忽然擊中,顧熙槐登時就覺得自己開竅了,對于接下來的表演方向也模模糊糊的有了點新的想法。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找到文酌煜,想要通過跟文酌煜的交流得到更多的啓發。
文酌煜在上輩子也看過顧熙槐參演的這部電影。且不說他自己也在這部電影裏奉獻了一段并不精彩的大屏幕處女秀。光憑“顧熙槐遺作”這個賣點,也足夠吸引文酌煜走進電影院了。
他對顧熙槐呈現出來的男主角記憶猶新。那是文酌煜人生十八年第一次認認真真的觀看一部電影,然後他就被顧熙槐的演技征服了——
正如文酌煜所言,顧熙槐現在的表演層次大概處于普通觀衆看了也能感覺到“演技炸裂”的程度,再加上顧熙槐在拍攝的時候故意炫技,以及陳栩生導演娴熟精妙的鏡頭語言,那種視覺沖擊是很難用語言形容的。至少文酌煜看的酣暢淋漓,也因此産生了自己也想當一名好演員的沖動。
只可惜文酌煜後來的際遇實在荒唐離奇,以至于他的演技并沒能在鏡頭前彰顯多少,反而悉數用在了與周圍人周旋上面。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文酌煜才漸漸意識到所謂“炸裂”的演技在實際運用中有多麽可笑。
——但凡能讓人看出來的“好演技”,其實都稱不上好。真正能夠騙到人的演技是肉眼看不出來的。周旋在所有心懷叵測的人中間,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微表情的洩露,都有可能造成無法估量的損失。每天都活在戰戰兢兢的恐慌中,為了保護自己絞盡腦汁。
即便如此,他最終還是死在了不知道哪個人的手上。文酌煜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麽時候露出了什麽端倪引來的殺身之禍。畢竟他知道的秘密太多,破壞的陰謀詭計也多,想要他死的人絕不在少數。
“……真正出神入化的演技應該是看不出表演痕跡的。”文酌煜一邊掰玉米一邊說道:“就像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的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在為了更好的活下去拼命努力。這就是一種迫切的需求。顧先生的條件這麽好,就算不努力也足以衣食無憂。所以不會有這種緊迫感吧?”
顧熙槐若有所思。
文酌煜将掰下來的玉米棒扔進顧熙槐腳邊的竹筐裏:“這些夠了吧?”
顧熙槐回過神來:“夠了,謝謝。”
“不客氣。”文酌煜擺了擺手:“我幫你只是舉手之勞,不幫你也不會影響到你的事業和人生。但是你幫我介紹的律師,卻很有可能改變我未來的處境。”
顧熙槐剛想說什麽,文酌煜沒讓他說出口:“我不懂表演,但我相信一個人如果想要取信于別人,那就必須讓別人相信你是有這個需求的。”
顧熙槐又是一怔。
文酌煜已經轉身離開玉米田了。他提着兩個空桶一路悠閑的回到李爺爺家,徹底完成任務卡上的最後一個環節——交還空桶以後,腳步輕快的回到了嘉賓們的草屋。
其他幾位嘉賓也都完成任務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只有洛岫還在跟吳奶奶家的水缸奮戰。
管焱輕皺眉頭:“要不我還是過去看看吧?洛岫年紀小,也沒什麽力氣,又沒有挑水的經驗。我去幫幫他。”
文酌煜想到什麽,起身說道:“我也去。”
管焱看着文酌煜離開的方向,揚聲說道:“你走錯了,水井在那邊——”
文酌煜背對着管焱擺了擺手:“我去吳奶奶家。”
文酌煜也是忽然想起來的。他上輩子錄制節目時要完成的任務就是給吳奶奶家的水缸挑滿水。不過這個任務跟水庫放魚不一樣,并不是節目組故意為難嘉賓,而是因為吳奶奶家的上水管堵了,水龍頭根本放不出水。所以村裏每天都會安排一個人給吳奶奶家挑水——吳奶奶的兒子兒媳都去外地打工了,家裏只有她和一個七歲的小孫女。都不算壯勞力。
上輩子,文酌煜給吳奶奶家挑完水後,一直惦記着這件事。他也不懂好好的水龍頭為什麽會放不出水來,回到學校以後特意去水房找了水暖工咨詢這個事兒。水暖工猜測很有可能是水龍頭或者上水管線堵了——很多農村自建房都有這種情況,鋪設上水管線的時候圖省事,或者是怕浪費水,沒有把管道裏面的泥沙沖幹淨就安上了水龍頭。時間長了就會造成管線,角閥或者是水龍頭堵塞。需要重新安裝水龍頭和角閥,或者把埋下去的管線刨開,再把淤堵的地方疏通開以後才能放出水來。
文酌煜當時也沒有經驗,帶着水暖工人回到吳奶奶家,幾個人檢查過後發現是上水管線堵了,直接把管線刨了重新安裝一遍。後來文酌煜才知道,原來管線堵了也沒必要非得刨開以後物理疏通,只要用沖洗地熱的那種高壓旋渦氣泵沖一下就可以了。
文酌煜從小長大的地方并沒有地暖,也就不知道這世界上竟然還有沖洗地熱的高壓泵。這輩子既然知道了,總要幫忙解決一下,免得吳奶奶和她的小孫女一直用不上自來水。
“阿婆,我來幫你看一下水龍頭。”文酌煜站在院門口,大聲喊了一句。免得吳奶奶和小姑娘看到陌生人害怕。
但其實以文酌煜的長相,即便他是個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身後還跟着一個默不作聲尾随過來的攝像大哥,也不會讓任何人産生威脅感。
吳奶奶正坐在院子裏摘菜,聽到文酌煜的話,笑着用口音濃重的方言說道:“家裏的水龍頭不出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我知道。”文酌煜沖着吳奶奶點了點頭,跟在吳奶奶蹒跚的身形後面,進了廚房。
文酌煜身上的T恤和牛仔褲早就在他放魚苗和掰玉米的過程中髒的不成樣子了。汗漬和污漬弄得到處都是,他索性也不端着自己的偶像包袱了。走到水槽前蹲了下來:“家裏有扳手嗎?”
“有!有!”吳奶奶點了點頭,去給文酌煜拿工具箱。
那是吳奶奶的兒子留在家裏的。吳奶奶想念兒子的時候就會把這套工具箱拿出來擦了又擦,因此工具箱的表面看上去異常幹淨。
文酌煜拿到扳手,先把水龍頭軟管與角閥鏈接的地方擰開,從角閥的出口裏“噗噗”噴出一縷潺潺的細流。
文酌煜指着那縷細流跟吳奶奶耐心解釋道:“阿婆您看,這就是上水管的管線堵住了,水過不來,水壓特別低。”
吳奶奶點點頭,愁眉苦臉的說道:“水管堵了。他們說得砸開牆壁重新下管線,家裏也沒人。”
“不用。”文酌煜說道:“管線堵了拿高壓泵沖開就行。”
吳奶奶沒聽懂,一臉迷惑的看着文酌煜。
文酌煜也不給吳奶奶解釋,指着已經鏽跡斑斑的角閥和軟管說道:“我再給您家裏換個角閥和水龍頭吧。您這角閥和水龍頭都是鐵的,都鏽住了。得換銅的或者不鏽鋼的。”
吳奶奶有些為難,但還是不忍拂了年輕人的好意。出去兩分鐘後捧着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手絹走進來,問道:“要多少錢?”
文酌煜輕笑,指着一旁的攝像大哥,毫不猶豫的把鍋推給節目組:“不要錢。他們節目組拍攝的時候給嘉賓布置了任務,就是幫您家裏解決用水的問題。所以換零件和租設備的錢也由他們節目組出,不用您花錢。”
吳奶奶聞言大喜,顫顫巍巍的走到工作人員面前,握住編導的手感激道:“謝謝你們。你們是好人呀!”
被文酌煜借題發揮偷“柱”換“梁”但完全沒有辦法反駁的節目組:“……”
文酌煜嘴角噙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躺在水槽下面将自來水的進水閥門關了,又将鏽跡斑斑的軟管和水龍頭拆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着找過來的顧熙槐蹲在他身邊,時不時幫文酌煜遞一下扳手,接一下雜物。看着動作娴熟絲毫沒有偶像包袱的文酌煜,神色若有所思。
“還得用一下你們節目組的車。”
村裏面是沒有高壓旋渦氣泵的,至少要去最近的城鄉結合部租設備。順便把不鏽鋼的角閥,軟管和水龍頭買回來:“這個錢也得你們節目組出。批經費吧。”
文酌煜“斤斤計較”。被節目組折騰了一上午,不讓節目組出回血,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表面氣憤但其實很欣賞文酌煜這些舉動的節目編導“氣哼哼”的交了錢,好奇問道:“你居然還會這個?以前做過嗎?”
上輩子确實有過相關的工作經驗,但文酌煜明顯不願意認真答題,随口說道:“這有什麽稀奇的,是男人都會吧。”
确實都是男人但因為經歷所限幾乎沒接觸過這項工作的節目組成員:“…………”
無意間卷了一把的文酌煜催促節目組:“時間不早了,我們快去快回。還能趕回來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