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畢業照後，按南思一中的規矩，直接放假四天，期間可以随意進出校園。
本來溫奶奶是不許她回來的，還說都快高考了學校居然還放假，簡直誤人子弟。
最後，還是陳芯強烈反對，這才讓溫奶奶妥協。
當天下午，溫清鈴就和江索一起回了橋水鎮。
但六月四日這天，江索應郭老爺子的要求，回一趟江家。
中午，“一家四人”坐在一起，安然無恙地吃完午飯。
之後，江索被江仁和叫去了二樓的書房。關了門，他插兜站着，表情散漫，對于這位名義上的父親，他沒有一點好感，也不想有任何尊重。
江仁和每次看他毫無敬重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但想到等下的話，他極力忍着怒火。
“我聽你們老師說，你最近一次的成績都上610了？你還是體育生，這個成績，可以上國內很多好大學了，到時候我給你辦個升學宴，慶祝一下！”
“不需要。”江索冷漠地回。
江仁和不指望他能說句好話，自顧自計劃道：“到了大學，再學體育也沒什麽用途，到時候你就學金融，要是還有能力，再選修個經濟學，以後寒暑假，還可以到自家公司去實習，多鍛煉鍛煉。”
江索被他理直氣壯的安排氣笑了，“誰稀罕去你公司？”
江仁和徹底被激怒，重重一拍桌子：“我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江索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呵，自以為是，你為我好過什麽？把我扔國外這麽多年前，你管過我什麽？現在又有什麽資格來管我？”
“老子是你爹！你以為你這三年的生活費學費是誰給你的？我不管你你早睡大馬路了，讓你學金融進公司還是害你了？！”江仁和怒發沖冠，氣得轉圈。
“我求你生下我了？何況還是個私生子。”江索的眼神實在冷冽，聲音也沉冷：
“養我成年是你該的，該為你當初犯的錯誤負責！現在我成年了，不會再要你任何東西，你也別想打着為我好的旗幟操縱我的人生，你不配！”
書房裏傳來一陣吼罵，門外的郭心蓮陰沉着臉，轉身上了三樓。
打開房間，看到坐在沙發上打游戲的江文羽，郭心蓮心裏一陣怒火，上前一把搶走他的手機。
“玩玩玩，就知道玩游戲，你看看你的成績！連那個私生子都考不過，你還能幹什麽？”
江文羽向來是怕這個媽的，此時被數落一通，也不敢反駁，只能小聲嘀咕：“我這不是才高二嗎？”
“你馬上就高三了！”郭心蓮用力捶打他的肩膀，恨鐵不成鋼：“趕緊去給我學習。”
江文羽心不甘情不願，幾下看向她手裏的手機，又被打了才終于走去書桌學習。
郭心蓮心口下不來氣，坐在沙發上，回想起在門外聽到的那番話，心裏控制不住一陣陣發冷發抖。
一個私生子，有什麽資格學管公司？她的兒子才是最應該繼承公司的人！
絕不能讓一個私生子騎在她兒子頭上，她必須得做什麽才行。
*
“爸，我有話跟你說。”郭心蓮跑到郭老爺子的別墅，進門就把其他人支開，只留郭老爺子在大廳。
郭老爺子戴着老花眼鏡，正在看書，聞言頭也不擡道：“你說。”
“爸，你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那個私生子有異心，就把他送去參軍，那麽現在，我希望你能把他送去參軍！十年內不許退伍。”郭心蓮面無表情道：“最好是去邊疆這種條件艱苦的。”
此話一出，郭老爺子翻書的手霎時一頓，擡起的臉上浮現怒氣：“他又沒做錯什麽！我親自看着呢，你有必要針對他？”
郭心蓮冷笑一聲：“不是他的錯，所以是我的錯嗎？就因為我一時沒生出孩子，我的丈夫嫌棄我冷淡我，拿我當生育工具，更無恥的是你！”
郭老爺子心裏猛跳，“小蓮……”
“別叫我小蓮！”郭心蓮陡然失控，砸了面前茶幾上的東西。
噼裏啪啦一大堆東西摔在地上，引來周媽急切的聲音：“怎麽了怎麽了這是？夫人，老爺子可是你親爸啊，你別這樣對他。”
“是啊，親爸啊！”郭心蓮大叫：“可你當年是怎麽做的，你……！”
“周媽！你先回去，把家裏的傭人都帶走。”郭老爺子率先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郭心蓮嘲諷：“怎麽？你也覺得那事可恥嗎？做的時候怎麽沒覺得呢？”
周媽不敢多聽，忙召集家裏的幾個傭人都出了門。
郭老爺子這才看向她，探究地問：“小蓮，你都知道些什麽？”
“知道什麽？知道你明知江仁和出軌卻不肯告訴我，還是知道你親自給他送女人，督促他早點和別人生孩子？”郭心蓮嘲諷出聲。
當年知道那個小三和私生子的存在時，她就知道了全部事實。
可她怎麽也不願意相信，這件事她爸也會參與其中，甚至還是他親自給找的人！
郭老爺子面色發白，眼底浮現濃濃的愧疚，卻還是狡辯道：“小蓮，當年，當年爸爸也是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我沒有一直吃藥嗎！”郭心蓮再次崩潰大叫：“你覺得我生不出孩子，所以就背叛我，給我丈夫送女人，你可是我親爸啊！”
郭心蓮淚流滿面，多年來的心酸徹底爆發。只是沒有及時為江家生出一兒半女，就要遭受丈夫的出軌，親爸的背叛。
她又做錯了什麽！
而且她最後也生出兒子了！為什麽還要把這個私生子接回來？
“小蓮，我當時只是想去母留子，把孩子接回來讓你撫養，這樣你在江家也有立足之地。”郭老爺子僵硬地解釋了句。
“呵，呵呵！是福利院沒有人嗎？”
郭老爺子張了張口，終是閉上眼：“他說不會撫養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所以……”
“所以你們就聯合起來，一起騙我、背叛我！”郭心蓮替他開口。
“……我們當時沒想到你還會有孕。”郭老爺子說到這，滿是痛苦和後悔：“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那麽做的。”
郭心蓮漸漸冷靜下來，沒打算拆穿他就是舍不得錢和權利的心裏。
重新提起初來的目的：“以前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在，我只希望那個私生子能離開這裏，別在我面前蹦跶，更不要有任何繼承公司的機會。”
郭老爺子擡起頭，“阿索從來沒有打過公司的注意，你何苦盯着他不放？”
“何苦？若不是你們，我又何苦提心吊膽，生怕他搶了屬于文羽的東西？江仁和已經打算讓私生子學金融管理公司，就連你，文羽的親外公，也偏心那個私生子，你讓我如何不怕？”
郭心蓮毫不退讓：“當年媽媽讓你好好照顧我，你看看這些年，給我找的丈夫品行不端，還親自送女人給他……而我，在你生病時給你找頂尖的醫生，把你送到國外修養，都是我在照顧你，你又照顧了我什麽？”
郭老爺子徹底說不出話來。
郭心蓮緩了緩心神，進一步說：“只是讓他去參軍，現在多的是參軍的人，我又沒要他命要他殘，只是不讓他接觸公司的事務而已……如果他反抗的話，我不介意采取一點非法手段。”
郭老爺子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兒，難掩失望，又無可奈何。
“我會勸他去參軍的。”
*
晚上，江索被郭老爺子叫來他這裏。
“外公，周嫂說你病了，身體還好嗎？”江索一來就上樓，坐在郭老爺子床前問候。
郭老爺子下午被刺激到，很快開始發燒，夢回了當年他們一家三人的美好日子，那時候，郭心蓮還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他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他做的事還會被她知道，他簡直愧怍一個父親……
所以一醒來，就讓人叫江索過來。
“沒事，還死不了。”郭老爺子說着擡起手，江索立馬會意，扶他坐起來。
“阿索，你還記得，當初在國外，你七歲時發生的事嗎？”郭老爺子狀似無意地開口。
江索仿佛被拉入不好的回憶，眉頭擰了擰。
他當然記得，那時候的他外語不好，長得有點瘦小，加上又是東方人，經常會被捉弄，沒人幫他，每天渾渾噩噩的。
有一次，他被邀請去參加一個生日宴，那時他傻傻地坐上他們的車。
下場就是在烈日當頭的下午，被關進狹小的車子裏，差點熱死在裏面。
最後，是郭老爺子派人救了他，自那以後，這位稱不上外公的人，花錢送他去學外語、學拳擊，學體育，還讓周嫂每天都給他做營養餐。
雖然依舊不怎麽管他，但在金錢上沒有虧待他，時不時還會點撥他幾句做人的道理。
所以江索尊敬他，主動稱呼他為外公，自此，爺孫倆的關系慢慢親近許多。
“記得，外公，當初是你救了我，我一直記得。”他鄭重其事說。
郭老爺子似是滿意地點頭：“阿索，那你還記得，外公要你将來答應我一個要求的事嗎？”
江索眼中閃過遲疑，他當然記得，當初救他，外公是有條件的，要他将來答應他一個要求，他的命是他救的，他無話可說。
“記得，外公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說。”
郭老爺子看着眼前的人，狠心道：“阿索啊，你不要上大學了，去邊疆參軍吧，十年內不要回來。”
江索倏地擡眼，止不住震驚站起來，後退半步，椅子與地板的摩擦聲突突響。
空氣靜寂片刻，望着外公不容置疑的神情，他艱難地喊出外公兩字。
郭老爺子移開視線：“早上，江仁和是不是說讓你學金融，将來好管理公司？”
“就因為這個？”江索沒想到，生氣地大喊：“我不稀罕！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會要江家任何東西！”
“萬一呢？”
“外公，你不信我？”
郭老爺子閉上眼，疲憊道：“只有這樣，你才不會有機會跟你弟弟搶公司。”
小蓮才會放心。
江索短促而痙攣地吸了一口氣，喉嚨裏的聲音好半響才找回來。
低啞帶着懇求：“外公，不公平，我什麽都沒做，你不能這樣對我？”
“阿索，只是去參軍而已，你拳擊格鬥這麽好，正好派上用途，為國家做貢獻不好嗎？”
心髒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江索的瞳孔驟然收縮，“所以，你找人教我那些，就是為了今天嗎？”
郭老爺子心虛地閃了閃眼，最初他是這樣想的，但這些年來，他都看在眼裏，如果不是郭心蓮提起，他都快忘了。
“阿索，我這也是為你好，以你的身手，去軍隊有一番作為不好嗎？”
江索恍惚了好會兒，他知道終有一天這個要求會被提出來，所以他對郭老爺子更多的只是尊敬，而非親近。
可後來，這個要求遲遲沒有出現，他還以為，外公是真的疼他。
沒想到是在這裏等着他，若是沒有遇到溫清鈴，他會答應，畢竟他對公司無感，去軍隊也好。
可是……他知道溫叔叔的死對溫清鈴造成的影響，他怎麽敢去參軍？
江索猛然跪在地上，脊背彎駝，神色染上幾分悲恸和哀求。
“不好，外公，一點都不好……阿鈴她不喜歡軍人這個職業，溫叔叔就是軍人犧牲了，若是我也去參軍，她會害怕的。”
江索說着，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郭老爺子也紅了眼圈，可他沒有退讓：“阿索，沒事的，軍人的職責如此，她也是軍屬，她終有一天會理解的。”
“可是外公，我們約好要一起去A大，一起享受大學生活。
我答應她畢業了就去她家提親，如果我是軍人，陳姨不會放心把她交給我的。外公，我不去，我答應了她的，我答應了她的……外公，您換個要求行不行？求求您，我對公司的事，真的沒有一點野心。”
江索竭力忍住哽咽，卑微地懇求着。
郭老爺子撫摸着江索抵在床邊的腦袋，蒼老的聲音說道：“阿索，當外公求你，看在外公當年救你一命，又教導你這麽多年的份上，答應外公吧，十年而已，不會有事的，你們都會好好的。”
江索還是搖頭，但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只有淚水自眼尾一滴滴落下，砸進原本平靜向好的生活裏，激起千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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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嫂給坐在地上頹然的江索擦好藥，嘆息着叮囑：“阿索，你別跟你外公對着幹，你外公不像你那父親，他是對你好的，跟你說了什麽，你聽就是了，他不會害你。”
對他好？
不讓他去高考，摧毀他的大學夢是對他好？
不顧他的意願，強行讓他去參軍是對他好？
還是挾恩以求，操縱他的人生算是對他好？
江索嗤笑，可他一絲弧度都扯不動，他的嘴角、臉頰、渾身上下都是傷。
他格鬥再好，也難敵四手，逃不掉。
周嫂見他執拗的樣子，搖搖頭拿起醫藥箱出門，剛一出去，就被門口的四個黑衣保安吓得一跳，她拍拍胸口，關門離開。
一晚上，江索逃了好幾次，無一例外，都被抓回來，扔進房間。
最後一次，江索死氣沉沉躺在床上，無能為力感襲遍他的全身，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他卻一動也動不了。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溫清鈴的面容，今晚不能跟她通視頻，不知道她會不會擔心。
夜裏，他整整一晚沒睡，權衡着得失和利弊。
可他無論怎麽辦，以他現在的處境，都只有一條路，能選擇的，只有該不該告訴她實情這件事。
明明，他們就快能一起官宣，告訴所有人，然後光明正大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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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光破曉之際，江索敲門，聲音嘶啞對門外的人道：“開門，我要見老爺子。”
很快，郭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進門，問他：“想清楚了嗎？”
江索雙眼充血，神情卻很平靜：“想清楚了，我答應去參軍，但是，我只去七年，七年後我會退伍。”
他記得，溫清鈴說過，溫奶奶希望她二十五歲後再結婚，所以他卡着這個時間點，最多只能忍受七年。
郭老爺子沉思須臾，同意了：“可以，但七年後，你也不可以進公司。”
“就沒稀罕過。”江索眼中帶着不屑：“還有，讓我去參加這次高考，高考完，我會主動去邊疆參軍。”
郭老爺子擰眉：“高考不高考的，有那麽重要？你的學歷參軍也夠了。”
江索垂眸咬牙：“你不懂，我總得為自己這三年的青春畫上一個句號。”
“也行，但如果你又逃，那小姑娘的高考……”郭老爺子點到為止。
“不、準、去打擾她！！”江索握緊拳頭，一字一句說得異常兇狠。
但只有他知道，他有多無力和害怕，一股涼意從腳底蔓延四肢百骸，令他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良久，他澀然開口：“不要去打擾她，我不會逃的……外公，我最後一次叫你外公，以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郭老爺子心裏重重一沉，這個結果，他早該料到了。
他的肩膀塌下去，咳嗽了好幾聲，命人離開，臨到門口，留下一句：“阿索，是外公對不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