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第二日,考試的時間過得更快。

當交卷鈴聲響起時,溫清鈴恰恰好停筆,看着被收走的英語卷子,能有八十分,她就謝天謝地了。

而江索這邊,即使是最得意的英語,他也沒有提前交卷,等到鈴響的最後一刻,才和她一起出了考場。

徹底放假,過道樓梯上上下下的全是學生,有點急匆匆,有的慢悠悠,有的閑聊卷子上的試題。

回到班上時班長已經把手機都拿來了,正在分發下去。

拿回手機後,溫清鈴開始把試卷書本能裝的都裝進書包裏。

江索很是懷疑,她那小身板能背得動?

對比了下兩人的書包,良心發現似的,象征性拿了幾本小冊子裝進去。

下一秒,身旁的人躊躇着終于說了話:“同桌,七天後見。”

江索勾唇,笑得意味不明:“嗯,回去了要記得接我電話啊。”

“嗯。”她也彎唇笑了笑。

分開後,溫清鈴回到寝室拿行李箱,然後獨自出了校門。

經過校門外必經的林蔭路,穿着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歡聲笑語,滿是青春的朝氣。

溫清鈴腳步歡快,一直沒回頭,便也沒發現跟在她身後的江索。

江索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就是覺得,她的身上有一股溫柔且挺拔的氣質。

如果說其他人走入人群,如同水滴彙入海水,找不到痕跡。

那她就是那人群中遺世獨立的存在,讓他總能在第一時間就看到她。

正在他一瞬不瞬跟着時,魏叔打來了電話:“阿索啊,你放學了吧?我在來接你的路上,馬上了,你等等啊!”

“魏爺爺,這次國慶我約了朋友去外面玩,就不回去了,外公那兒也不去了,我會親自打電話說明的。”他低聲說道。

他早就串通了包宸陽和徐毅兩人,有個說明就可以了。

魏叔:“诶?那也要回家帶點衣服啊?不急這一時,我先來接你。”

“真不用了,到時候再買,就這樣,魏爺爺國慶快樂啊!”

說罷按下挂斷。

跟着她來到一個地下車站。

溫清鈴熟門熟路,到窗口買票,從這裏到橋水鎮的票要90元,三四個小時的車程。

所以除了這次的國慶長假外,之後一天或一天半的假期她都不會回去。

大巴車要半小時後發班。

溫清鈴找到車牌號,放好行李箱上車,坐到一處靠窗的位置,打開窗戶通風。

她是很暈車的,一般一上車就會選擇戴上耳機,聽歌睡覺。

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在她上車十幾分鐘後,江索也買票上了同一班車,書包挂在椅背上,直接坐在了她旁邊的位置。

他的動作不小,但溫清鈴一次也沒睜眼,只是抱着書包往裏邊縮了縮身子,繼續睡覺。

江索一時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心道她還真是個心大的姑娘,也不怕身邊坐了壞人。

*

大巴車只坐了不到一半的人。

在行駛了半小時後,江索舔了舔虎牙,無數次瞄向她,還觀察了下周圍的情況。

如果不是這時候大家都在閉眼休息,不然把他當小偷抓起來都有可能!

“同桌?溫清鈴?”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也沒醒。

随即,他伸手輕輕把窗簾拉上,摘下她的耳機,再扶過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肩上。

那動作緊張兮兮、小心翼翼,有幾分搞笑。

感覺到舒适的睡姿,溫清鈴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肩膀,還以為是媽媽的懷抱呢。

而後,右手自然垂落在了他的腿上。

他一瞬間僵直了身板,隔着褲子也能感受到,左大腿上真實而酥麻的觸感。

心跳飛快加速,面色漸漸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良久,江索如履薄冰地撈起腿上的手,挽在他的小臂上。

垂眸瞧了瞧她安靜的睡顏,唇角微勾,整個人又放松下來,戴起她的耳機一邊聽歌一邊打游戲。

*

一小時後,溫清鈴顫抖着睫毛醒來。

感覺到右手被一股力量輕微移動着,她睜開眼,一雙熟悉的手在游戲頁面上快速滑動。

這情景……有點眼熟。

她記得昨天也是抱了某個人的手。

風馳電掣間,她一個激靈,慌忙支起腦袋,一個勁兒道歉:“對不起對對不起!我不是……江索?”

“嗯,好巧~同桌,你家原來在B市橋水鎮啊,我舅正好也在那邊,剛剛他打電話跟我說他想我了,要我去看看他。”

江索含笑看着她,信口胡扯。

也不管她信不信,反正說辭就是這樣,他思來考去也就想到這麽個說辭。

“啊?”

溫清鈴:……真的這麽巧嗎?

還有她的耳機怎麽在他那裏?

見她看着耳機,江索“噢”了聲,拿下右邊的耳機就要戴進她的右耳裏。

“不、不用,你想聽我可以把耳機借給你。”她抽出耳機遞給他,分開了點距離。

江索萬分苦惱,小姑娘怎麽總是避他如避洪水猛獸一樣?除了學習上的事,一點靠近的可能都不給。

“可是我覺得你手機上的歌要好聽點。”

“……那,我把手機也借給你好了。”

江索:……

輕哼一聲,幹脆把耳機還給了她:“算了,都是兒歌,幼稚!”

她的耳尖漸漸泛紅:“不是!是,我弟弟喜歡聽,所以才都是兒歌的。”

越說聲音越小,明顯有點心虛,她弟的确喜歡,但她也很喜歡。

江索意外:“你還有弟弟?親的?”

溫清鈴點頭:“親的,七歲半了。”

不知想到什麽,江索的目光有幾分複雜,頓了頓才問:“你家人對你好嗎?”

“很好呀!”她想也不想回答,嘴角淺淡地挂着一絲笑,顯然是真的好。

江索眉目舒緩:“你弟叫什麽名字?”

溫清鈴:“溫清桉,藍桉的桉。”

他一笑,毫不吝惜地誇贊:“跟你名字一樣好聽。”

“嗯……謝謝。”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溫清鈴她往裏邊坐了坐,回想起自己剛才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的行為,心髒不由躁動得厲害。

為了不被發現,她往上抱緊了書包。

連餘光也不敢往他那邊瞟,拉開窗簾就側頭看着外邊,只是到底飄過了些什麽風景,她一概不知。

但快速略過的車速讓她暈車的毛病又犯了,只能閉上眼靠着窗戶睡覺,胃裏不舒服起來真的很難受。

大半個小時過去,她還是沒睡着。

暈暈乎乎間有人把她的頭弄了過來靠在他的肩上,拉上窗簾,還輕輕撫了撫她鬓角的頭發,溫柔至極。

她心裏咯噔一下,睫毛顫得厲害,甚至能看到他手機界面還是在玩游戲的狀态。

好尴尬,好暧昧,怎麽辦?要睜眼嗎?要起來嗎?

還是裝睡吧……如果他沒發現的話。

江索本以為她睡着了的,瞥見她顫巍巍的睫毛和逐漸緋紅的臉頰,呆滞了下,随即無聲撩起唇角。

小膽子的姑娘,真是可愛。

但別說,這樣靠着他的肩膀,她胃裏舒服了不少,暈車的反應也消了很多,慢慢的便真的睡了過去。

江索不知道到哪兒了,他也不在意。

只知道此刻他的肩膀上靠着的是他的全世界。

*

下午四點半時到了目的地,江索撞了撞她的手臂。

“同桌?溫清鈴?到家了。”

“嗯?”

再次醒來,沒再靠他的肩上,溫清鈴暗暗松了口氣,順勢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背起書包下車,周遭的視線頓時開闊,一眼朝遠處看去都是連綿的山峰,半山腰還零零散散地坐落了幾戶人家。

而一旁又是鱗次比節的房屋,分叉路口還有一座高高的峰塔,名“甲山”。

“同桌,你家具體住哪兒啊?到時候我可以去串門嗎?”江索進一步打聽。

見她猶疑,說辭信口拈來:“主要就是作業太多了,我一個人愛偷懶,有你在旁邊當榜樣就不一樣了,而且我可以給你講英語,你給我講數學。”

“我家……其實還要坐車到另一個小鎮那邊才行,不是在鎮上,是在村裏。”

她猶猶豫豫只說了點大概。

但這不是什麽自卑不好意思說,她的家鄉很美。

只是單純的不太想告訴他,畢竟她奶奶一向不喜歡她和男生過多接觸。

何況……

沒聽到具體住址,江索有點不甘心,不過還是沒問了,他可以自己“找”。

到處看了看:“同桌,這車站有廁所的吧?”

溫清鈴:“……廁所往那邊去。”

明顯是第一次來,也不知道他怎麽敢的?還什麽都沒帶。

看出她的懷疑,他解釋了番:“我舅才搬來這邊,我也是第一次來……你等等我啊,我上個廁所了一起走。”

他說完沒等她拒絕就往廁所那邊跑了,只怪考完試後喝了太多水……

溫清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然後——她跑了……

她才不要等他呢,氣氛太尴尬了,之後再跟他解釋吧。

轉了好幾個角,跑來另一條公路上,溫清鈴才停下腳步。

往後看了看他沒跟來,便安心拿出手機給媽媽發消息。

【媽媽,我到了,在甲山第一路。】

沒有回複,想着應該是在過來的路上,她放下手機,乖乖在路邊等着媽媽過來。

*

就在她等待的時刻,角落處突然冒出一個中年婦女,往她這邊跑來。

一邊跑,一邊哭喊:“女兒啊!不要走!媽媽不逼你了,跟媽媽回家吧!”

溫清鈴捏緊了書包帶,吓得往後退去,但還是被婦女抓住了手臂,很緊,有點痛。

“阿姨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女兒。”她還以為就是個找不到孩子的可憐婦人,只是輕微地掙紮着。

“不!你就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心心啊,跟媽媽回去吧,你爸爸還有你爺爺奶奶都找你找瘋了,不要再離家出走了,我們都很擔心呢!”

婦人瞪大雙眼說了很多,還趁機推倒了她的行李,扒拉着她的書包。

溫清鈴被她有些猙獰的面目吓到,蹙着眉縮脖子,想掙脫卻被抓得更緊。

她隐隐覺得有點不對,緊緊抓着手裏的手機,不讓她搶了去。

周圍有好些聽到聲音圍過來看戲的行人,嘀嘀咕咕說些什麽她也聽不清。

“不是,阿姨,我真的不認識你,我……”她沒說完,前面不遠處就停了一輛車,車上下來兩男一女。

急匆匆又滿眼陰狠地朝這邊走了過來。

“你跟她還講什麽講!把她抓回去,再為了個男人離家出走看我們怎麽教訓你,一天天在學校不學好,趕緊的跟我們回去,別在這兒丢人現眼!”是個肥壯的中年男人。

“心心啊,來跟奶奶回去了,我們找你好久了,回去了奶奶給你做魚吃好不好?”

“回去得了,姑娘家還是要好好讀書,別想着和男人私奔!”

說得大義凜然,之後四人迅速分工,一個拿行李箱,一個搶書包,兩人拖着她的手就往車那邊走。

溫清鈴這才徹底意識到不對勁,劇烈地掙紮着:“不要!我不認識你們,救命!救命!救救我,我真的不認識他們,他們是人……唔!”

叫媽媽的人捂住她的嘴,武力控制她的身體,推着她往前走:

“心心跟我們回去吧,你要真想和那個男生在一起,我們去給你商量。”

男人:“老子好不容易供你讀書,你偏要和人私奔,跟老子回去!”

周圍本就沒有多少人,而且幾乎不認識溫清鈴,一聽這話,想着這是人家的家事,他們這些外人不好随便插手,便都只是駐足觀望着。

溫清鈴發出絕望地嗚嗚聲,腦海中盡是網上看到的被抓去山裏面,給老頭當生育工具的可憐女人。

恐懼占滿了她整個心房,掙紮得生理眼淚都掉了下來。

就在快要被擄上車時,身後的束縛驟然消失了,手也被拉了回來。

兩個女人被踹倒在地上,而她撞進一個炙熱寬闊的胸膛裏。

江索摟着她遠離那群人,看那幾人的眼神猶如死人一樣冰冷。

低頭看她時又和緩下來,“沒事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再吓到她。

她的臉上還挂着淚,緊緊抓着他的胳膊,聞言幾乎又要掉淚,從沒覺得那一刻這句話這麽的有安全感過。

在後備箱裝行李的兩個男人見到這一幕,眼神中的兇狠暴露無疑,但到了此時他們也還不忘了把戲演全。

男人:“就是你這小子撺掇我女兒跟你私奔吧?!正好老子先把你打一頓再說!”

在他說廢話時,江索一把推開溫清鈴:“往人群裏去,報警!”

說完正面迎上中年男人。

江索身量高又有力量,比只是有點胖的男人強太多,另一個老人也加入進去。

溫清鈴驚慌地跑進那堆看戲的人群裏,一邊拿出手機撥打110,一邊清楚地說着:

“他們是人販子!幫幫我們,我報警了,你們不信可以等警察來了看警察怎麽說。”

兩個人販子女人追了過來,“我們真是她家人,這孩子叛逆得很,心心快跟我們回去啊,別丢人!”

邊說邊來抓她,溫清鈴在一群大媽中到處躲藏,害怕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神經緊繃得不像話。

不管到底是怎樣的,躲到了她們後面,大媽們也象征性地擋起來。

“诶,大姐,你這樣吓到孩子了。”

“是啊是啊,好好說話呢。”

“……”

哄鬧着一時也抓不到她,這時110也通了,溫清鈴沖着電話就大喊:“甲山第一路,警察叔叔救命!有人販子!”

而另一邊肥胖的男人剛好被江索一腳狠狠踢到在地,又聽真的報警了,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快速沖上車要走,兩個女人也是趕忙上了車。

臨走前為首的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似是要把他們記住。

溫清鈴看得心驚膽戰,江索卻是毫不畏懼,但也沒有再繼續糾纏。

他受傷的右手早已滲出了血,看了看車牌號,沒有。就拿出手機拍了幾張逃跑的照片,便沒再管了。

衆人一見都明白過來,一些人大罵人販子沒良心,一些人過來安慰她。

溫清鈴慘白着一張臉,确定那四人都走了,才向江索跑過去。

“你的手……”她碰了碰他繃帶出血的地方,怕他疼,沒敢再碰。

江索随意活動了下:“沒事,小傷。”

見她發型狼狽,伸手自然地理了理,“吓着了吧?”聲音關切。

溫清鈴沒怎麽回神,也沒意識到這動作有多暧昧。

聽此搖了搖頭說:“吓着了。”

“……”

空氣安靜了一秒,随後是他低啞輕笑的聲音,從胸腔溢出,好似沒受影響。

江索想着她是真的吓到了,腦子和嘴都不統一了。

彎腰與她對視,好不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頂,“不怕啊,壞人都被我打跑了。”

她抿唇“嗯”了一聲,神情怔然,嘴唇泛白,明顯還在驚吓中。

她是真沒想到人販子能這麽嚣張,光天化日下就敢明着搶人。

還是這種騙局的形式。

太可怕了,她差點就見不到媽媽了。

江索有點受不住她的眼神。

一雙濕漉漉的眼中殘餘着恐慌和無措,還有對他的感動、委屈和依賴。

直直觸動着他的心髒,讓他很是心疼。

擡手想抱着她再安慰幾聲。

不過沒有得逞。

“阿鈴。”來人的嗓音微沉,略含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