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響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

A市,一月出的天,下着零零散散的雪花,清冷的空氣吸進肺裏,嗓子都發着幹。

但這天界的嚴寒終是不敵人間的煙火熱鬧,夜十點多的大街正值鼎沸繁華,熙來攮往、車流穿梭。

溫清鈴一身簡單的羽絨服,往熟知的酒吧走去,裏面的人群盡情地歡跳着,盛滿拉菲的高足杯,閃耀的急促的霓虹燈。

人們三三兩兩地挨坐一起,年輕性感的女子,買醉瘋狂的男人。

或高聲嚎叫,或低聲傾述。

這是一個嘈雜昏暗的酒吧。

溫清鈴的目光穿過人群,在一處不起眼的沙發角落找到了要找的那個人。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溫清桉的身邊多了好幾個……失足少男?

“溫清桉,跟我回去。”

溫清鈴擠過去,站定在一群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人面前,聲音沉靜。

一時間,沙發上的人都望向她,只有溫清桉,不曾擡頭,依舊擺弄着手裏的紙牌。

見他不理自己,溫清鈴壓着怒火,還未再說什麽,一旁的男生已經開始起哄了。

臨近的撞了撞他,語氣調侃:“呦呦呦,桉哥,這誰啊?不會是你女朋友吧?這麽擔心……”

“少他媽胡說!”男生的話被打斷,溫清桉掃了他一眼,冰冷的聲音暗含威脅。

男生悻悻地閉了嘴,其餘看戲的人在一邊沒再說話。

溫清桉站起來,比她高出大半個頭,就這樣睨着她,神色不明。

良久,嗤笑一聲,打破了她的幻想:“回去?回哪兒去?我家又不在這兒。”

溫清鈴深吸一口氣,好聲相勸:“清桉,別賭氣,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跟姐姐回去好嗎?”

說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要走,卻被對方一個甩臂掙脫開。

“怎麽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了?我都成年了,倒是你,少跟我攀關系,你……”

“啪——”一聲,極響,毫無征兆地打斷了溫清桉還未說完的話。

哪怕他還沒說完,溫清鈴也知道他又想說什麽,而她上次提醒過了。

這話他說一次,她打一次。

沒有開玩笑。

她的手腕上戴着紅豆手鏈,上面挂着兩個小鈴铛,随着她這一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喧鬧的環境中幾不可聞。

殊不知她這一巴掌,不僅把那一沙發的人都震住,也驚醒了不遠處抱着個大抱枕,在沙發上悶頭睡覺的男人。

那人掀開抱枕,迷茫的視線穿過人群,精準鎖定溫清鈴的側顏。

一瞬間,眼神呆滞,閃過驚喜,繼而唇角微揚,心想着:

十年不見,某人脾氣見長啊。

這邊,溫清桉被打得偏了頭,這是他第一次被人打巴掌。

不可置信地看向打他的溫清鈴,眼底有錯愕,還有一絲委屈。

就在衆人以為他為打回來,最不濟罵幾句時,他卻是賭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那些塑料兄弟看了,都傻傻滞在原地,唏噓果然還得是血脈壓制,他們桉哥這怕是第一次被打臉。

想到他剛才那一眼,溫清鈴有點後悔,看着他孩子般氣兇兇的背影,咽下喉嚨裏難以下咽的唾沫。

垂下的手指握緊,須臾又松開。

轉身看向那些人,她記得這些人是隔壁二中的,眉間皺起,拿出了老師的威嚴來:

“你們成年了嘛就來這裏?”

清麗的聲音不怒自威,但衆人都是一副不屑的樣子,分明沒放在心上。

更有甚者道:“我們又不是你弟,管這麽多幹嘛?”

溫清鈴的臉色很不好看,剛好有個端酒的男服務員經過,立馬扯住他的衣袖。

“你們老板呢?準許未成年人進入酒吧場所,可是違法的。”

服務員陡然被人拉住,還有些懵,眼神瞄向她身後,回想起那些警告的,服務員登時慌了神。

道歉說:“對不起這位小姐,我們馬上把這幾位未成年的小朋友請出去。”

溫清鈴沒注意到他們之間交流的眼神,聽到這個結果也沒再追究什麽。

只說:“還是希望你們老板管嚴一點,祖國的花、朵,可不能讓他們長歪了。”

服務員對着那方向點頭哈腰,連着說了好幾聲是,然後叫來幾人一起把那些罵罵咧咧的少年趕了出去。

溫清鈴冷眼旁觀,也不怕他們狗急跳牆了會報複她。

看着桌子上還沒開的一瓶啤酒,問了服務員,知道這一桌已經付過錢,她就堂而皇之坐過去,打開一瓶啤酒。

江索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見她三分鐘幹完一瓶啤酒,眉頭微微皺起。

溫清鈴不想在這兒久留,幹完一瓶,站起來就走,只是剛走出幾步,餘光被一抹橙色吸引。

轉頭看過去,只見一人抱着只可愛的胡蘿蔔抱枕,臉被擋住不知是誰,一雙長腿搭在茶幾上。

原來比穿校服來酒吧更格格不入的,是抱着一只可愛的大抱枕來這兒睡覺。

沒多想什麽,只看了兩秒便收回視線,走了出去。

江索慢慢放下手中的抱枕,再看過去時已經到處都瞧不見人了。

眼眸低垂,片刻後随意抱枕被他随意一丢,追了出去。

*

一月天的寒風很冷,一些樹上房頂還有少許的積雪存在,一出來就迎面襲來一陣刺骨的寒風。

周邊的很!多小吃都收攤了,街道寂靜  她的耳膜清靜不少。

但這屋裏屋外極大的差距,讓她一時沒适應過來,腦子嗡嗡的。

這種差距,混雜着一種萬籁俱寂的無力感,令她無所适從。

溫清鈴攏了攏衣服,把雙手都放進口袋裏保暖,低着頭向來時的路走去。

看到一家還在擺攤的燒烤,是一對較年輕的夫婦,似乎要收攤了。

只頓了一秒她便走過去,對着老板娘道:“老板娘,還上攤嗎?”

旁邊的男人本想說要關店了的,但老板娘看了她一眼,攔住了,“诶,還可以,姑娘要什麽。”

溫清鈴:“都可以,兩盤就好,再來十瓶啤酒。”

老板娘:“诶,好呢,馬上啊。”

然後推着有些不滿的男人幹活去了,男人也只好重新拿出工具。

女人在一旁幫忙,倆夫妻偶爾就會做出一些親密溫馨的舉動來。

她不動聲色地看着,心底卻已經羨慕了。

十五分鐘後,燒烤啤酒都上來了。

溫清鈴:“謝謝。”

老板娘豪爽地笑了聲:“嗨,謝什麽謝,都是生意嘛,我們不着急的,你慢慢吃,但這酒還是少喝的好,有什麽事啊,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說完就走開了,她想估計是自己看起來不太開心,才讓老板娘這麽說。

她心裏微暖,捧住臉頰彎了彎嘴角,繼而又嘆了口氣,拿起一瓶酒熟稔地打開喝了起來。

十幾分鐘後,溫清鈴已經開始醉了,小臉随意地撐在手中,臉蛋酡紅。

眼神清亮又迷離,也不知到底醉沒醉。

而不遠處的江索,插兜站在一個電杆龐,一身黑色外衣讓他和黑夜融為一體,目光晦暗地看着她的背影。

而這邊吃好喝好的溫清鈴付了錢,鎮定地起身,老板娘看她走路不踉跄,也沒再瞎擔心什麽。

雖然看似沒醉,但她的心神早已迷糊了,走了好久還沒看到熟悉的公交車站臺,街道倒是更安靜了。

她皺眉看了看周圍的建築,覺得都差不多,仰頭左右觀察一番。

如同一只失了方向的麋鹿。

江索不遠不近地在她身後跟着,見她迷路了的傻樣,從胸腔溢出一聲短笑。

路癡,怎麽又迷路了?

然後見她拿出手機似是要給誰打電話,只是她猶豫了半會兒,又放回手機。

下一刻,清脆的鈴聲響起。

江索擡眸,緊緊望着她手裏的手鏈。

只見她的手腕晃動着,鈴铛猛烈響動,在這靜寂的夜晚中尤為響耳。

他的嘴角緩緩下拉,緊抿着,神色不知在回想些什麽。

“贈爾只鈴铛,一步、一響,一步、一想。”緩慢的嗓音和着鈴響,溫清鈴每走一步就搖響一下。

“你想我了嗎?”她取下手鏈,聲音幾度哽咽。

可惜,只有風聲,再無其他。

她坐在街邊,想起了十年前,他送手鏈給她時說過的話——只要她搖響鈴铛,他一定會在想她。

可是,他都不當面跟她說,她怎麽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想她?

“騙子!”溫清鈴聲音很小,卻帶着哽咽的咬牙切齒。

某人在後面聽得一清二楚,心神顫了顫,包裏的手握緊成拳。

見她跌坐在地上,腳步一動,伸手想扶,卻忘了距離,根本不可能碰到她。

她的手臂自然垂搭在膝蓋,埋頭進膝蓋裏,安靜得好似睡了過去。

手指上挂着的手鏈,一點一點被松開,滑落在地,只響了兩聲,就安生地躺在地上不動。

天地間,仿佛連空氣都靜默了,頭頂不知何時飄飄揚揚,下起了小雪。

雪花穿過房屋間的空隙,穿過黑壓壓的電線,落在他們身上,靜谧而孤冷。

倏而,手鏈上的鈴铛再次響起。

眼前的燈光也被人遮住,大片的陰影混雜着清冽霸道的氣息籠罩下來。

溫清鈴擡頭,抓住來人的手,很緊。

不知道是怕手鏈被人搶走,還是怕來人會消失。

她的瞳孔極致收縮,倒映出眼前人的面容,卻一點不敢動彈,好像生怕驚動了面前如夢似影的人。

江索被她這措不及防的動作,弄得身子一僵,似是沒想到她還醒着。

空曠的街道,時不時呼嘯而過凜冽的寒風,反射出的聲音如同深淵中的人,在細細嗚咽。

光禿禿的樹木聳立在道路兩旁,昏黃的路燈打下光,印下淺淺的黑影。

片刻後,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眼裏卻漫出缱绻的溫柔。

鈴铛在他們手下晃着響動。

他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溫清鈴不可控地渾身顫栗。

低下眼看去。

江索将撿起來的手鏈,戴進她的右手腕裏,撥動了兩下,鈴聲叮叮響。

最後大拇指在她經脈處摩挲,粗礫的質感帶起她渾身的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