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以兵荒馬亂的大掃除開頭, 接着便是摸底考試。
似乎為了印證之前老師們所說的“高三是人生的獨木橋”,這次考試的題目相較上學期無論從難易度還是新穎度來看都打了衆人一個措手不及。
就像是給大家一個下馬威,告誡絕對不能再以上學期那種嚣張的态度對待未來一年的學習。
高三的晚自習開始強制要求所有人參加, 晚上班裏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半多,可他們卻并沒鬧起來, 而是機械地捧着外賣盒子吃飯。
邰枚捧着本教科書溜溜達達去了教室後面, 望着那張寫滿了“理想高校”的海報嘆氣。
唐謙的心情也沒好到哪去,聽他在身邊長籲短嘆聽得難受, 皺眉問道:“嘆什麽氣啊你?”
“我在思考。”
邰枚翻了兩頁書,面色複雜地長嘆一聲:“我在思考我能考去哪。”
馮周正好從教學處回來, 手裏抱着幾摞卷子。
唐謙見狀, 痛苦地哀嚎一聲:“我能不對答案嗎?”
“随你便,”馮周說着便要将答案發下去,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八中教學處每次都會把考試的答案印出來給同學們發下去,美其名曰是要大家掌握估分的能力,為了将來報志願打下堅實的基礎。
但是高考志願填報改成出分再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這個規矩居然還沒被撤銷。
虞少淳跟在馮周身後進來,手裏提着份外賣, 聞言攔住他:“別發了,先吃飯。”
五六摞白花花的答案卷子立在講臺上, 占了不少的位置。馮周強迫症作祟,看着覺得有些亂,心裏堵得慌。
唐謙抹淚:“虞總你真是大好人, 你真照顧我們嗚嗚嗚——”
虞少淳又接了一句:“至少給他們吃一頓斷頭飯的機會吧。”
……好一個斷頭飯。
唐謙無語凝噎, 埋頭扒飯。
黎國豪倒是積極,自己伸着腦袋往桌上的答案看去,心裏默念着自己的答案, 順着一串ABCD對了下去。
前排坐着的某位同學心驚膽戰地看了他半天,試探地問道:“如……何?”
黎國豪沒說話,沉默地擡起頭,慢慢走到教室後面,和邰枚并肩而立。
邰枚詫異:“你怎麽了?中邪了?”
黎國豪搖頭:“剛開學的時候,我是從頭開始思考我能考上哪所學校的,而現在啊……”
他嘆了口氣,順着最後一個學校往上找:“我得從最後一個往上數。”
馮周懶得理這群人又蠢蠢欲動的戲瘾,思索半晌,還是把卷子整齊地碼好了放在講臺上,跟着虞少淳回到自己的座位吃飯。
虞少淳替他打開外賣盒:“你覺得題難嗎?”
馮周掰開筷子的手頓了下:“我覺得還好。”
“只是還好嗎?”虞少淳問,“你一般不這麽說。”
馮周有些好奇:“那我一般怎麽說?”
“一般啊……”
虞少淳輕咳一聲,拿腔拿調地學了起來:“這次的題很簡單啊,我在考場上想出了三種方法,但還是覺得第一種最好……”
馮周挑眉:“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嗎?”
“倒也不是,”虞少淳從自己的碗裏夾了塊肉丢給他,“就這種話我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反正你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調調。”
馮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但就是很難改掉,和強迫症一樣刻在骨子裏的,不糾正一下格外難受。
邰枚從他倆身旁飄過:“我絕食吧我怎麽這麽菜啊什麽神仙才能答出來這麽低的分——”
他猛地停住腳步,回頭瞄向兩人的飯:“什麽飯這麽香?”
這群人假期的時候迷上了《實況足球》這款游戲,氪金抽足球明星,有幾個氪得上頭了,直接透支開學第一個月的飯錢。
邰枚是其中之一,外賣給他喂得嘴刁了,所以看着食堂的飯胃裏犯惡心,寧可去小賣部買面包也不要吃摻雜着洗潔精味道的大米飯。
虞少淳逗他:“我剛剛聽見有人說絕食了。”
邰枚哭喪着臉:“我錯了啊,虞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他帶着幾分委屈地在前面坐下,嘆了口氣:“我媽把工作辭了回家陪我高考,但是我好慌。”
馮周擡眼看他:“慌什麽?”
“我總覺得我們全家把希望全托付在我身上,”邰枚說,“總給我講你不考好後半輩子就毀了你要是不好好學習就如何如何,我們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雖然我也想考高分可是我真的盡力了。”
虞少淳饒有興味地看着他:“你真的盡力了嗎?”
邰枚語塞。
“你們什麽樣子我還不知道麽?”虞少淳說,“靠着個聰明腦袋鑽空子找技巧,總想着少走點彎路。”
邰枚“啊”了一聲,沉默地低下頭思忖片刻後道:“可能吧。”
“你錯在還想鑽空子,你家裏人錯在給你的壓力太大。”虞少淳一針見血,不留任何情面。
馮周聽着他在一邊給小同學做思想教育,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不說話,只靜靜地聽着。
邰枚因為被人戳穿這點隐秘的心思,話語裏帶着幾分不悅:“可是我就算努力了估計也不會考得太高吧,會的就是會了不會的還是不會,我——”
虞少淳打斷他:“努力不一定會有結果,但是不努力一定沒有結果。”
還挺哲學。
然後他話鋒一轉:“你忘了馮學霸家裏的書山題海了嗎?他的年級第一又不是空手拿來的,都是靠努力啊。”
馮周筷子一頓:“少把我扯出來。”
邰枚低着頭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捋着桌布上垂下來的線頭,也不知虞少淳這番話是說進了他心裏還是沒有。
虞少淳自覺剛剛說的話确實有點重,剛要再委婉地安慰他幾句,忽然聽見後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
譚遠照擡着個玻璃魚缸挪進了教室,滿頭大汗。
剛剛還在傷春悲秋的一衆學生被他吓到了,紛紛轉頭看向教室後面,不明所以。
“同學們,”譚遠照抹了把汗道,“這是老師為大家準備的禮物。”
音樂老師跟在他身後進門,手裏拿着幾只透明的塑料袋。
塑料袋裏裝滿了水,一尾又一尾的魚在裏面游弋着,睜着不谙世事的大眼睛看向周圍的人。
譚遠照笑了笑:“我當年高考的時候,老師送了我兩條錦鯉,寓意是希望我能像鯉魚躍龍門一樣突破自我,獲得成功。”
他看了眼自己的學生們:“現在的條件不允許我買錦鯉,所以老師給各位同學們買了孔雀魚作為代替,目的是給同學們讨個好兆頭。”
一個男同學舉手:“老譚,你不是說自己是堅定的唯物主義人士嗎?怎麽還封建迷信啊!”
他說完,周圍的幾個人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譚遠照只是笑,也不說話,張羅着把孔雀魚搬家到新買的缸裏。剛剛還被考試不理想的低迷氛圍籠罩的學生們這會兒活躍起來,趴在魚缸旁邊看着大尾巴的孔雀魚們游來游去。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魚上,虞少淳碰了碰馮周的手:“陪我出去走走?”
夏末的天已經短了起來,六點多的時候晚霞早已上班,在天際處堪堪挂了個不甚明了的邊,将玫瑰紅藏在更遠的地方。
操場上人不多,幾個穿着短衣短褲的學生或老師戴着耳機慢跑,将風抛在身後,順着跑道遠去。
馮周眯着眼看了會兒他們的背影,忽然問道:“你應該不太用上學了吧?那還天天來幹什麽?”
虞少淳裝模作樣道:“因為我覺得學校周圍的外賣好吃,決定出國之前全吃一遍。”
馮周瞥了他一眼:“哦,那你還真有追求。”
虞少淳聽出他話裏話外的陰陽怪氣,悄悄勾住他的手:“你信了?”
雖然有長袖校服外衣遮掩,但馮周的心仍是一跳,條件反射地就要把手抽回來。
“怎麽了?”虞少淳微微用了點力氣,“之前在醫務室不是牽得挺開心麽?現在不想牽了?”
馮周臉微微發燙,低頭看着磚紅色的跑道,拒絕和他講話。
“實話是想陪陪你,”虞少淳說,“一想到沒辦法和你一起高考就好難過啊。”
“有什麽難過的?”
馮周雖然猜到了他的真實目的,可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別人想方設法逃離高考,你想方設法參加高考?”
“那是因為……”
兩人正好走到一處遠離人群的樹蔭處。樹冠在地上投下三兩分陰影,“飒飒”地随着風吹搖着葉子,沉默又悠遠地注視着守護了多年的校園。
少年的後半句話被另一抹溫熱的唇堵了回去。
馮周雲淡風輕地偷襲完後,面不改色地從虞少淳身邊向後撤了兩步,靜靜地看着他。
過了半晌,他才輕聲說:“其實我都懂的。”
我也不是真的油鹽不進。
你的心意或喜歡,我其實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