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區的生活其實并沒什麽太多的活動, 馮周這種性子的待久了不覺得無聊,但他怕虞少淳無聊。

可少爺不僅不無聊,還樂此不疲地幫外婆幹活, 從洗菜摘菜去雞窩裏掏雞蛋都躍躍欲試,十分積極。

下午太陽好的時候, 外公搬了把藤椅坐在窗邊曬太陽, 手裏拿着張報紙,看了一會兒便困了, 頭微微歪着,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

馮周剛要去給老人弄張毯子蓋, 就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步。

……自己這男朋友似乎表現得也太過殷勤了吧?

雖然他事事幫忙, 可說到底還是對做家務和幹活這種事做得算不上得心應手,越幫越忙。

外婆是個好人, 說不出打擊人自信心的話,忍不住頻頻用眼神暗示馮周。

馮周面無表情地伸手,将竄進雞窩裏吓得母雞“咯咯”亂飛的男朋友薅了出來, 一直拽着他出了院子。

“你幹什麽呀你?造反啦?”

“帶你出去逛逛,”馮周說, “別在這兒礙事。”

虞少淳被人拽了出去,還不忘反駁:“我沒礙事, 我覺得我幫忙幫得挺好的來着——”

馮周毫不留情:“你是指把沒壞的菜葉子一起摘幹淨嗎?”

虞少淳沉默半晌,辯解道:“你得允許我學習和進步。”

他們出門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天還亮着, 太陽明晃晃露了半邊臉在山的另一頭, 從樹梢上漏下來絲絲金色的碎屑。

這片郊區的房子不遠處是條河,再往遠了走,就能隐約看見山和不算茂盛的森林。

“你小時候住在這兒嗎?”虞少淳問道。

馮周搖頭:“偶爾來。”

“我以為你經常住在這兒來着, ”他說,“畢竟你爸媽……”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不應該提起這個事情,有些尴尬地欲言又止。

馮周倒是不在意:“小一點的時候在陳驷家蹭飯,大了就自己在家做。”

“你那麽小就會做飯了?”

“不會就得餓死,”馮周瞥了他一眼,“慢慢練就練出來了。”

“你……”

“怎麽?”

“你能活到現在真的是個奇跡。”

虞某人由衷地贊揚着,然後挨了身邊人一巴掌。

馮周低頭,無意識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還忘了問你,想去哪個大學?”

蟬鳴陣陣,陽光照着幹燥的土地。

“我想去……”

他擡頭看了眼馮周,複又低下頭。

“怎麽了?”

說不說?

馮周家裏的事算解決完了,他心裏那塊大石頭也落下去一半,那是不是自己可以和他說要出國的決定了?

馮周見他久久不說話,問道:“有小秘密?”

他搖頭。

“不想說就算了,要回去嗎?”

他還是搖頭。

“那你想幹什麽?”

“我和你說個事。”

也許是虞少淳的臉色過于嚴肅,讓馮周也跟着緊張起來。

“是出什麽事了嗎?”他問,“你別急,慢慢來。”

虞少淳看着他一臉驚慌,嘆了口氣,忽地笑了:“傻。”

“你傻。”

“你傻,”他伸手勾住馮周的肩,“傻子,如果我說我要出國,你攔不攔我?”

馮周皺眉:“你要出國?”

他斟酌了下,繼續說:“可能吧。”

“別可能,到底出不出?”

“應該是出的,”虞少淳說,“應該。”

周遭的蟬鳴似乎突然靜了下來,溫熱的夏風撲在臉上,竟讓人感到有些被灼傷的痛。

馮周輕聲問:“如果走的話,什麽時候走?”

“春天吧,剛開學的時候,先去那邊學一個學期。”

他這麽說,估計是已經定了。

春天啊。

明年的春天。

去年的春天他們在幹什麽?兩人坐在沒發芽的柳樹下面,各懷鬼胎,對另一人抱着點圖謀不軌的小心思,但礙着面子說不出口,只能等着。

等對方先說,好像只有這樣才不算自己莫名吃了虧。

興許是他沉默的時間太長,讓虞少淳心裏愈發不安起來。

“你不想我走嗎?”

馮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為什麽不想你走?”

“我走了就是異國戀了,”他把自己整個人挂在馮周身上,“異國戀都很慘的。”

“慘在哪?”

“移情別戀什麽的,時有發生,你不要不信。”

他頓了下,輕聲說:“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就不走了。”

“要去哪個大學?”

“帝國理工。”

馮周伸手敲了下他的額頭:“帝國理工你不去,你傻麽?”

果然。

虞少淳笑了,笑裏帶着幾分苦澀。一方面是因為他的回答和自己所料不差分毫,另一方面是真的舍不得。

怎麽能舍得呢?

除開相遇的那烏龍的一年,分班後兩人之間似乎從來沒分別超過一周。

身邊有這個人已經是習慣,而戒掉習慣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我不想走,”他把頭埋在人的頸窩裏,“我走了你怎麽辦?”

馮周被他問得有些好笑:“我比你自理能力強吧?少爺?”

虞少淳剛要反駁,又聽他說:“機會難得,及時把握。”

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機會也很難得,你讓我把握哪個?

他沒問出口,只用帶着幾分難過的目光看向馮周。

馮周避開他的眼睛:“回去吧。”

晚餐的氛圍一如早上活絡。雖然下午出去散步的時候虞某人像只被抛棄的大狗,但依舊沒忘記自己要逗老人家開心的宗旨,把外婆哄得眉開眼笑。

外婆對馮周說:“你和人家學着點,別小小年紀就板着張臉。”

馮周面無表情地舀了一勺粥,答應得毫無誠意。

晚飯後虞少淳帶着一腔心煩意亂洗完澡回了屋裏,卻見馮周并沒坐在桌前學習,而是拿着本書靠在床頭看。

他見虞少淳進來,把書合上,拍拍身邊的位置:“坐。”

“幹什麽?”

“和你談談。”

虞少淳覺得他這一套動作有點像學校老師。

馮周摩挲着書脊,半晌才開口:“我剛剛想了一下,你其實挺早就想和我說這個事了吧?”

“啊?”虞少淳愣了一下。

“從……五月份嗎?”他問,“黎國豪說要出國的那次。”

這你都能記得?你其實他媽的是個移動硬盤吧?

“還有那次語文課前你問我的話。”

那次确實是他鬼迷心竅,突然想問的。

“幾周前那個什麽英語競賽其實是去考雅思了吧?過了沒啊?”

“而且陳驷最近的解題方法有些奇怪,”他瞥了擡頭望天的某人一眼,“你教的吧?什麽目的?”

虞少淳輕咳一聲:“我想幫他一把,讓他考去B市陪你。”

馮周覺得有點好笑:“讓他考去B市陪我幹什麽?”

“代替我照顧你。”

這話有點八點檔狗血電視劇的味道了。

“被照顧”的深吸一口氣:“我看上去像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人嗎?”

虞少淳點點頭,又搖搖頭。

“可以啊少爺,”他語氣裏稍稍帶了點涼意,“什麽東西都安排好了,現在臨秋末晚了才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無私奉獻偉大?”

“沒有……”

“我看上去像是會無理取鬧不讓你去嗎?”

虞少淳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心說我是不舍得告訴你,想讓離別再晚點來就好。

可他沒說出口,只是悄悄伸手扣住了身邊人的手腕。

“我錯了。”

“沒用,”馮周把手抽出來,“你自我感動去吧。”

虞少淳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說:“我是想告訴你,但是不知道怎麽說。”

“就這麽說啊。”

“我怕你難受。”

“你還記得《信條》裏提到過的熵增嗎?”馮周說,“所以永動機不存在,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的,我們,不只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迎來改變和離別。”

“可是我想讓離別來得晚一些。”

馮周看着他逆着光的眉眼,忽然笑了:“幼稚。”

“不幼稚,”他說,“你不讓我走我就不走了。”

“真的嗎?”

“真的。”

馮周看着他的眼睛:“那我讓你走呢?你走不走?”

他不說話。

“帝國理工多好啊,”馮周輕聲說,“你不去我瞧不起你。”

虞少淳俯下身,輕輕吻住他的唇。

“那我走了你不能忘記我,”他說。

“不會忘記你。”

他的聲音裏帶着細微的喘.息,重複道:“記住我。”

燈倏地被人關上,夏蟲啾鳴,月色從窗簾透進來,在地面勾勒出一片朦胧。

老舊床板吱呀,雜着不清不楚帶着幾分暧昧的低咽,像在黑夜中打翻了名為“情動”的香水,于夜幕中氤氲出一片暖色。

少年的肌肉緊繃,不知是因為疼還是緊張,眼角染上紅暈,半眯着眼看着愛人,生生忍住了将要溢出口的喘/息。

我……何嘗不想你記住我呢?

急促的呼吸浪潮般撲打在耳邊,讓他覺得皮膚上着了火一樣,陌生又滅頂的快感敲打着他的神經——

請記住我,努力愛着你的我。

在你選擇的大洋彼岸記住我。

祝我的男孩,永遠可以順順利利地走遍所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告別其實是人生成長過程中繞不開的一個坎。但其實“再見”有兩個含義,再次相見和再也不見。如果緣分足夠,那麽無論多遠多久,就算隔了千山萬水,想見就一定會再次相見

結局一定是he哈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