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當府裏下人前來通傳東院失火時,謝知非剛敬完酒,眼看着宴席将要散去,雖眼光迷離,但沉穩的腳步已然能夠看出他的神色十分情形。

今日府裏辦喜事,各處院落皆是燈火通明,故而并未有人發現東院的異常,東院那邊值夜的下人一開始發現發現火苗時,因火勢不大本想着不用通傳,可是沒等這出火被熄滅,東院的另一處卻又突然再起了火勢。

等到下人們發現不貴,前去通傳的時候,火勢已經控制不住,已然晚了。

謝知非聽到消息的那一瞬間便心下暗道不好,沒等放下酒杯安撫好賓客,就看到被他派去保護阿刁的其中一名侍衛匆匆趕來,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沒等人靠近,他便連忙上前一步道:“發生何事?”

“回世子,有刺客!”

“阿刁呢!”

“世子夫人已經被我們保護起來,暫時安全。”

聽到阿刁暫時安全的消息,謝知非的心稍稍有些放低,但心中仍有警惕,他朝不遠處的父母親看去,見父親已經開始準備送客,心中便已經有數,轉身對着身後的謝天吩咐道:“你去尋子律,讓他派一批侍衛去護送賓客離開,切記一定要保證他們的安全。”

“是!”謝天低聲應道,即刻去了。

說罷,看了眼身前前來通傳的侍衛,繼續道:“務必保證阿刁的安全,記住我的話,無論發生何事,千萬不要讓阿刁離開。”

“是!”那侍衛拱手領命,後退着幾步便轉身奔向了飛羽苑。

謝知非安排好一切後,顧不得喘息,轉身便朝着不遠處的父母親走去。

“阿爹,阿娘。”

“怎麽了?”謝必安見他神色不對,收斂起嘴角的笑容。

“府裏闖進了幾名刺客。”謝知非說完,看了眼一旁面色陡然緊張的母親,沒等父親回話便又接着開口,“母親莫要着急,你們先在前院護送賓客離開,刺客的事我來辦,他們不會威脅到前院的。”

“誰人膽敢夜闖将軍府?”王芷柔擔憂着開口。

能夠有膽量闖進将軍府的人,這世上恐怕是屈指可數,且不說如何逃過将軍府外院巡邏的護衛,單能輕易在東院縱火聲東擊西就已經能夠讓他猜出是誰了。

謝知非一顆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他不願見到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來了,只是,只是不該選在今日,他心間泛起一股股猛烈的火苗,湧道眼底時卻變成了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靜谧幽深。

“我需要調動府裏所有的一批侍衛,謝天帶一批去護送賓客,子律留下一批保證母親同潆兒的安危,其餘的我需要全部調走。”

謝知非開口便是令人震動的提議,他本以為父親會猶豫,卻沒想到他想也沒想便将手中的令牌交給了他。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但有一條你必須要保證府裏所有人的安全,你阿娘和潆兒有我護着不需要你擔心,這個令牌給你,可以從城門處緊急調加調一批侍衛。”謝必安沒問他要這麽多侍衛要去做什麽,但他從沒有看過他這個兒子臉上如此緊張過,透過他緊張的面具下望見了一縷不自信,他好像猜出了事情的真兇,但他沒有開口去問,作為父親只能夠幫到這裏了。

“謝父親。”

謝知非接過令牌,匆忙地去往阿刁所在地飛羽苑,一路上整顆心高高懸起,等待着阿刁的重擊,他不知道究竟是天雲門的人察覺出了不對尋了過來,還是阿刁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與外界偷偷有了聯系,他面對這兩種相反的答案,始終不敢去相信那個真的。

遠處早已等候多時的簫珩,看着謝知非突然離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随着父親朝将軍府外走去,自家的馬車已經在等了,他将父親扶上馬車,随後故作驚訝道:“我玉佩好像不小心丢了,父親,你先行回府,我找到後便跟上。”

西平王皺起眉頭,剛想說一個玉佩而已,丢了就丢了,他絕對時要借口溜出去,但看這他身後跟着的幾名貼身侍衛,想了想還是允了。

簫珩看着父親的馬車漸漸走遠,側身對着身後的護衛吩咐道:“走,将馬車牽到去西牆等着。”

他一路上不停地狂奔,等到看到飛羽苑三個字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了院內兵器相撞的聲響。

他停下腳步,一步步邁進院中,果不其然見到了那名所謂的刺客。

阿刁看到謝知非的時候,和鳳鳴被幾十名帶刀侍衛圍困在了院子中央,院中的燈火将整個院子照耀的恍如百日,她清楚地看見了謝知非臉上肅殺的寒意,她只掃了一眼,便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不知鳳大俠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風大俠若是為了來喝我同阿刁的喜酒,大可從正門進入,偷偷摸摸地翻牆而入,可不是君子所為。”謝知非沒有理會靠近的謝玄,向前靠近道。

“哼,強逼女子同你成婚,閣下與我也不知誰才是小人。”鳳鳴一只手持劍橫檔在身前,一只手往後将阿刁虎仔身後,譏諷着說道。

前些日他突然收到小西平王簫珩的

“強逼?”謝知非說着便勾起一抹冷笑,“我與阿刁情投意合,何來強逼?阿刁,你說呢?”

他看着被鳳鳴護在身後身着一襲紅衣的低着頭不敢看他的阿刁,身上的寒意仿佛能将周圍的燈火熄滅,他果然猜中了那個答案。

阿刁面對謝知非的質問,開口想要否認,但擡頭的那一瞬間仿佛被抽走了勇氣,愈發地沉默無言。

“你給阿刁下藥,将她困在将軍府,又诓騙她同你成婚才給她解藥,這難道不是強逼,你最好現在放我們離開,否則別怪我大開殺戒。”

“放你走,可以。”謝知非回頭沖着門外的謝天點了點頭,緊接着又向前一步道:“但是阿刁……絕無可能。”

“你!”

鳳鳴簡直忍無可忍,他握緊手中的長劍,直直地指向謝知非。

早在他決定要來營救阿刁的時候,便知謝知非絕不會輕易讓她們離開,他早就做好了準備,阿刁雖然失了內力,但謝知非絕對不敢動阿刁半分,故而他雖一直将阿刁護在身後,但依舊解決了這院中半數的侍衛,只是,沒想到謝玄也在,實在是有些棘手。

他知道這院中定然安插了不少安危,本以為今日他二人成婚,應當會放松警惕,故而在東院放了兩把火,引得部分人前去救火,可誰曾想這院中的護衛竟是絲毫不為所動,牢牢地守在阿刁周圍,如銅牆鐵壁般。

他一人縱然可以對付這些人不廢吹飛之力,可是,他還要将手無寸鐵的阿刁就出去,就沒那麽簡單了。

就在他思來想去該如何解決這個困境的時候,謝知非突然開口道:“阿刁,你告訴我,誰給你報的信。”

阿刁在建康一人不識,府裏的人不知阿刁的來歷,也不敢幫着她去聯系外面,會是誰呢?他始終無法猜透。

“你不要再問了。”阿刁突然擡起頭來,将鳳鳴攔在她身前的手臂拉下,向前一步,“謝知非,你就放我走吧,我不要你的解藥了還不行嗎?就算一輩子就這樣沒有內力也無所謂了,你放我走吧。”

“你說什麽?”謝知非整個人如遭雷鳴,不敢置信道。

“我說……”

“夠了!”謝知非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心底湧起一陣酸楚,他用力攥着拳頭,指甲印在掌心,一抹劇烈的疼痛由掌心傳至全身。

謝知非慢慢地閉上眼睛,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克制,忽地一陣風吹來,鼻尖好似竄進一抹極淡的血腥氣,片刻後他終于睜開眼睛,眼裏頓時清明一片。

“我說了,除非我死。”他終于發出聲音,是一種異樣的沙啞。

“你當真要這樣?”阿刁喉嚨湧起一抹苦澀,眼角通紅,被壓抑在心底的苦楚仿佛就要借此機會爆發。

謝知非盯着她沒有答話,沉默地表示自己一以貫之的強勢。

“其實,你根本不愛我。”阿刁突然這樣說道,看着謝知非皺起的眉頭,她揚着下颌,将眼中泛着的淚花收回,“你永遠都是這樣,只顧着你自己的想法,從來不問問我同不同意。”

謝知非想要開口辯解,卻發現自己不知該說些什麽,看着她高昂的頭顱,還有細長的脖頸,咬着牙不肯回應,仿佛要将她的喉嚨咬破才能解恨。

她怎麽可以這麽說,怎麽可以!

阿刁看着他強硬的不肯瓦解半分的姿态,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突然從地上拿起一把長刀橫在自己脖頸之上,聲音冷淡,“那我今日也和你說一句,要麽我死,要麽放我離開。”

“阿刁!”謝知非被她的動作吓出一身冷汗,沒了方才半分的冷硬,撥開身前的侍衛,便要朝她跑來。

身後的鳳鳴也被她的動作吓出了半身冷汗,僵硬在原地不敢亂動。

“站住!”

阿刁高聲喝止,又将刀往脖子上貼近,剎時間劃開一個小口,鮮血順着刀劍滲出。

“好……好,我不過去,你被亂來……”謝知非雙手背在身後,停下腳步,順從着她的意思。

阿刁見她果然停下腳步,握着長刀的手送了半分,但仍舊不敢輕舉妄動,她也是今夜才想明白,自己在謝知非心中的地位,就如同她不忍看見謝知非傷害自己一般,他定然也不忍看見她傷害自己。

院中這麽多的護衛各個身手不凡,還有一個武藝不凡的謝玄,一起圍上來,師兄肯定撐不了多久,更遑論謝知非袖中的銀針,除了以身相逼,今夜沒有第二個方法,可過了今夜,便在沒有以後了。

謝知非袖中是有銀針不假,可他那裏敢對着阿刁使出,若有半分差池……他絕對不會允許。

“放我走!”

阿刁脖頸處傳來絲絲陣痛,她強撐着再次将長刀貼近,可還沒動作,便聽到謝知非頹敗的聲音響起。

“将刀都放下,退出去!”謝知非對着院中的侍衛們開口。

侍衛們将長刀扔在地上,緊接着一個個退了出去,随後對着站在自己身後的謝玄也說道:“你也出去。”

“可是公子……”謝玄看着握着長劍的鳳鳴擔憂道。

“出去!”

“是……”

“你們走吧。”謝知非面色灰敗,只覺周身冰冷刺骨,夏夜的寒風刺骨,比冬夜更甚。

阿刁看着謝知非如蒼樹般的身姿,不知為何只看到了內裏的空洞,她放下長刀,想要開口解釋,卻被身後的鳳鳴一把抱住,飛身朝着西邊的院牆逃離了出去,隔着半空,她還來不及細看謝知非的表情,就被一抹院牆相隔。

離開前,她有些忘記謝知非究竟有沒有擡頭。

此刻的院中,除了滿院的燈火,就只餘謝知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