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
明意腳下頓住,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
他猶豫半天,怕齊樾中了貓妖的詭計,選擇了勸說。
“齊樾,你別聽他一面之詞,事情都過去幾百年了,再怎麽糾結都沒有意義。”
齊樾低垂着頭顱,明顯發着抖,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咬牙切齒地說:“原來,原來不是他,不是他……”
明意有些慌:“你先冷靜一下……”
那副陰慘慘的白骨空洞地對着他,分明是死物,明意卻總覺得後背發涼,他想上前去拉走齊樾,餘光居然捕捉到一瞬間詭異的變化。
那骨頭似乎對着他笑了一下。
明意更慌了,趕緊去抓齊樾。齊樾像個人偶一樣被他擺弄起來,眼神空洞,滿是淚痕。
明意讪讪地收回手:“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感覺有到力量卡住了咽喉,緊接着,和幻境裏類似的奪舍感再次襲來,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就不受他的擺布了。
明意吃驚地瞪大眼睛,看着床前站立着的自己。
他被附身到白骨身上了!
他從“自己”的臉上讀出一絲得勝的表情,好像再說:我贏了,以後你就代替我待在這吧。
明意掙紮着想出聲,可是腐朽的白骨哪裏能發得出聲音。
他瘋了一樣搜尋記憶裏的大願經,默念法咒,可是現在的“身體”,完全不過使用咒語所需要的精力。
明意看見“自己”抓起齊樾的手,嘆了口氣,憐憫地說:“再怎麽都過去了,以前是造化弄人,讓你白白恨了幾百年,往後可一定要知道珍惜呀。”
齊樾呆怔地擡起眼睛,看他幾秒,失魂落魄地呢喃:“珍惜?”
“明意”點點頭,更加放軟了語調,說:“等我們出去,可要好好在一塊,彌補這些年的缺欠。”
齊樾的目光慢慢聚焦到他身上,烏沉沉的眼珠亮得逼人。
真正的明意只能無聲吶喊:千萬不要相信他的鬼話啊!
齊樾點點頭:“嗯。”
明意:完了。
一旁的“明意”頓時綻開微笑,說:“那我們走吧,在地下待這麽久,當心憋壞了。”
齊樾問:“不找你的父母了嗎?”
“明意”說:“我擔心你。”
齊樾微微擡起下巴,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好。”
他轉身就走,看也不再看床上的白骨。“明意”跟在他身後,時不時瞥一眼床鋪,朝齊樾伸出手。
“來,看你精神不太好,讓我拉着。”他說。
齊樾頓住腳步,也伸出手,搭上他的掌心,卻在觸碰到的一瞬間扣住腕骨,單手把他給拿住。
“明意”大驚失色:“你,你這是幹什麽?”
齊樾的暴怒攪亂了空氣:“演得太差!從他身上滾下來!”
那東西一看被識破,震驚了一瞬間,索性不演了。
“為什麽啊?”他眨着通紅的眼睛,睫毛被淚水打濕,“齊樾,我也被困在這幾百年,就為了等你,你怎麽不看看我呢?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
齊樾冷漠地嗤笑:“一個妖物,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要不是看你附在他身上,我現在就送你魂飛魄散!”
明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倒下,被齊樾接到懷裏。
就……走了?
齊樾的視線來回尋找,最終停在白骨上,像是看穿了他。
他慢慢擡起手,明意感覺自己像塊壓縮毛巾,又被一股大力吸了出去,疊在齊樾手掌心。
最重要的是,他能說話了!
“剛才那是什麽情況……”明意驚魂未定,“你把他吓跑了嗎?”
以他現在的視角來看,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巨大,和齊樾說話更是只能看見他的下巴。
該怎麽恢複啊!
齊樾立刻變臉,冷靜地輕聲問:“你沒事吧?”
“我,我還好……就是腦子有點暈。”明意說。
“剛才你看見的那個,不過是個小妖,”齊樾解釋,“至于怎麽來的,應當是他屍身上殘留的一點執念吧。說散,也就散了。”
“……”
齊樾捧起掌心:“我帶你出去。”
明意:“等等,找人……”
齊樾搖頭:“不在這裏面。”
明意眨了眨眼睛,齊樾就帶着他出了地下,還貼心地設了個法陣封好入口。
明意欲哭無淚:他的原裝身體還在裏面呢!
齊樾說,暫時回不去了,要想辦法。
明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照齊樾意思,在找到辦法之前,他都得待在手掌心裏當寵物。
天色不知不覺轉暗,眼看着要下雨,陳英喆也從外面回來了。
陳英喆一看到齊樾,整個人都緊張起來,驚訝地說:“啊,你不是那個……”
明意:“是我室友!”
陳英喆扭頭:“誰在說話?”
找了半天,他才走齊樾攤開的手心裏看見不停蹦跶的迷你版明意。
陳英喆驚掉了下巴:“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明意簡單敘述了一遍中招的因果。
陳英喆一拍手:“你還別說,我在外面找了幾圈,發現這地方還真邪,每個方位都有尊銅像,到了銅像的位置,再往外走就不可能了。”
明意:“什麽樣的銅像?”
陳英喆抓抓頭發:“有點像……門神?”
齊樾皺眉:“走吧,這裏不能待了。”
他們剛出祠堂,走上傍晚時分的道路,後面就亮起了紅彤彤的燈籠。
明意扒拉到指縫間拼命張望,看見燒毀的廢墟居然神奇地複原了,不少黑影從地下冒出來。
他打了個寒顫,縮回齊樾手心。
回到家裏,天已經徹底黑了,四下沒有一點聲響。
明意肚子餓了,但他現在這副樣子,能被一滴水嗆死。
三個人聚在廚房,陳英喆負責做飯,連連嘆氣。
“你也不能一直這樣啊,就沒法子恢複正常嗎?”
明意一直覺得陳英喆比他的接受能力強,對于身邊發生的詭異事件居然沒有太大情緒波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裏見慣了大風大浪。
明意求助地望着齊樾。
齊樾看向他:“外面那只貓對你虎視眈眈,一是你魂魄驟然離體,一時半會回不去,二是現在這樣,反而更加安全。”
明意當然相信他的:“可是我好餓。”
齊樾抿了抿唇。
餓不是病,餓起來卻真要人命。
明意有一套對抗饑餓的法門,最有效的不過是睡大覺,睡着了也就忘記肚子餓了。
今晚有齊樾加入,三個人沒有再擠一樓客廳。明意指着齊樾去了他自己的卧室,靠窗的書桌上點着一盞小燈,開着橘黃的暖光,像顆漂浮在黑夜裏的水母。
齊樾趴在桌子上,下半張臉被袖子埋住,黑亮的眼睛一瞬不動,安靜地注視着明意。
明意被他瞧得怪不自在,屁股擱在桌面上,也怪疼的。
“你不休息嗎?”
“我不需要。”
明意為難地說:“那你就這麽看着我?”
他肚子一陣抽搐,餓的。
齊樾的眼睛有點迷離,啓唇:“你不知道的時候,我也常這樣看着你。”
明意的臉一陣熱燙,連忙打了幾個哈哈。
媽的,為什麽越來越餓了。
齊樾側過臉,柔順的短發搭在胳膊上,像是鴨毛一樣美麗黑亮,惹得明意很想去試試手感。
他微微眯起眼睛,有點慵懶地看着明意。
明意越發不自在,結結巴巴地說:“那你也不能一直這樣看着我啊!我本來就餓得慌,現在還睡不着……”
齊樾朝他伸出一根手指,從明意的視角看就像是天塌了,差點跳起來。
齊樾的手指輕輕落在他頭頂,随即,明意感覺身體恢複了原樣,周圍物件的大小也正常了。
明意:“哇!謝謝你!”
齊樾搖頭:“只不過是幻覺罷了。讓你好受些。”
“等……什麽意思?就是說,我現實裏還是那麽小?”
齊樾安靜地看着他,算是默認。
這是什麽自欺欺人的法術啊!
明意:“你看我是大是小?”
齊樾:“幻覺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明意一下子懂了,情侶空間是吧?
“睡吧,”齊樾說,“這下不會難受了。”
明意有點匆忙地捂着屁股,逃一樣爬上床。
可是他,完全睡不着!
不知道為什麽,變大後沒幾分鐘,他就像是被究極餓死鬼投胎,饑餓程度成指數級爆炸。
毫不誇張地說,他餓得想啃床。
背後的床墊一軟,齊樾躺在上邊,伸手有一下沒一下撫摸明意頭發:“你魂體有損,是這樣的。”
明意像只被順毛的動物,毛躁的內心一下子安寧了不少。
再多摸摸呢。
齊樾停手:“還不睡?”
明意又餓得發慌:“我完全睡不着,不行了我要去吃點東西!”
他翻身準備下床,齊樾拉住他說:“現在人吃的東西,你可吃不了。”
明意忍住抓狂的沖動:“那我該怎麽辦啊!”
齊樾又順了順他的頭發。
明意喉嚨滾動,吞了吞唾沫,滿足地眯眼睛。
不……
有點不對。
他宕機的時候,齊樾的懷抱已經從身後覆上來了,冰冰涼涼的,卻十分舒心。
明意耳朵一疼:“嘶。”
齊樾的呼吸灑在他的側臉上,唇齒在明意耳朵上慢吞吞地輾轉。
明意尴尬地發現,好像他一和齊樾親密接觸,就不那麽餓了。
“人的飯食不能吃,”齊樾低聲耳語,抓起明意的右手十指緊扣,“那就試試以魂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