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可是這句話剛一出口,宋明遙就像被抽走了魂魄,再也感知不到世上的事物。
宋明遙眼看着齊樾朝着自己走來,眼睛裏的渾濁散去,泛着星星點點的光,仿佛和以前一模一樣。齊樾拉着他的手,之前冰涼的手心也變得暖熱,把他緊緊擁入懷中。
宋明遙被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包裹着,感到無比心痛。
“明遙,你對我真好,”齊樾感動地開口,眼神溫柔地落在宋明遙身上,“我齊樾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明遙,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宋明遙怔怔地張大眼睛。
一股冷意從腳底爬升,冷風刮得耳腮生疼,等他回過神,腳邊已經是湍急的江水。
……
明意猛然睜眼,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魂不守舍地看了眼身下靜躺的古屍,骨子裏湧出一股恐懼,連忙抓起珠子,往棺材上面爬,沒想到一擡頭就被上面飛下來的繩套鎖住脖子,硬生生吊了上去。
明意使勁拉扯脖子上的繩套,眼前一陣陣發黑,掙紮時三顆珠子也從身上掉下去,滾進黑暗中。
惡靈松了手,把明意粗暴地扔到一旁,連忙跑去撿珠子。明意好不容易喘勻氣,一看被他捷足先登,急得咬牙切齒。
他沉思一番,想到幻境中看到的場景,急忙咬破指尖血,口中大念經文。
一道血紅色的光鎖鏈似地朝癫狂的惡靈撲去,還沒到身上便激起一聲慘叫,把他打得魂飛魄散。
明意的指頭無力地垂在地上,整個人也像被掏空了,臉色煞白地喘息。眼前昏昏沉沉,在暈厥的邊緣。
視野漸漸暗下去,最後一秒,他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跑過來了,緊接着,一只不知是貓還是狗的黑影,乖巧地蹲坐在他面前。
明意閉上眼睛,身體和精神都支離破碎。
很快,有人伸出手撫摸他的臉,掌心的皮膚細膩溫涼,帶着無限的愛惜和眷戀。
明意恍恍惚惚又看見那條洶湧的江水,猛然睜開眼睛。
摸他臉的人又不見了,那只不知是什麽動物的黑影還在跟前。
明意虛弱地張嘴,半天才沙啞地擠出半句:“你……誰啊?”
動物站起身,朝他走近,明意吓得立馬精神。
“怎,怎麽是你啊!”他的臉色更顯蒼白,“狐貍精?”
“狐貍精”張了張嘴,發出的卻不是明意印象裏的奸猾女聲。
“啊?公狐貍?”明意頭痛欲裂,“那只壞母狐是你的伴,你們一夥的?”
他睜大眼睛,仔細端詳這只新出現的狐貍,看起來挺老實端莊的,不像會害人的樣子。
明意似乎在狐貍臉上讀出了無語。
狐貍平靜地問話:“你怎麽樣?”
經它一提,明意腦子裏就一團糟亂,皺眉飛快地答了句:“沒死。”
“……”
“對了,”明意眼睛一亮,“你從外面過來,有沒有看見齊樾,就、就是穿紅衣服那個,長得很帥的……呃,鬼。”
明意不太願意用這個詞形容齊樾,畢竟看遍了幻境裏的景象,很難不對以往齊樾的遭遇産生負罪感。
沒有人想做鬼。
“看見了,”狐貍平靜地回答,鎮定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像保持高冷設定的齊樾,“你找他幹什麽?”
明意着急地說:“我當然要找他,他可是跟我一塊來的,要走也要一起走。”
狐貍的眼神有些古怪。
“你拿到那三樣東西了嗎?”狐貍問。
他這麽一提醒,明意連忙躬身找起來,沒多久就把三顆珠子重新集齊。
“既然齊了,就走吧,”狐貍說,“這地方不是你該待的。”
明意還記得那只貓說過的話,在這地方待得越久,對他不是好事。
“不行啊!”明意一口拒絕,“我還要找齊樾,我們說好了一塊走。”
狐貍定定地盯了他一眼:“你看清楚了跟他之間的事,還想着找他?”
明意愣住。
“別找了,”狐貍接着說,“他不會回來了。分開的時候不就說過,是最後一次幫你。”
明意的心頭猛然一縮,兩只手不甘地攥緊。
狐貍:“跟我來。”
他輕盈地跳到前面帶路,明意猶豫了幾下,慢吞吞地跟上。
狐貍領着他走進曲折的地下暗道,很快聽見刷刷的水流聲,竟是流動的暗河。
河流一端立着道石門,上面挂滿了血字與鎖鏈,只不過都不中用,輕輕一碰就碎開了。
門口是個石室,一片狼藉,倒着各種看不清用途的壇罐。當中有個倒塌的祭臺,上面一塊碎裂的石符,符上排着三個孔眼。
明意一看,好像和那三顆珠子正好契合。
狐貍在一旁看着他。
明意看了看四周,雙手捧出珠子,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能放上去。
“不行,齊樾說過,這下面是他的記憶,也能把他困住。我不能就這麽丢下他!”
狐貍:“倒也不必,你丢下他不是一次了。”
明意的心口仿佛重重挨了一拳,頓時啞口無言,雙肩發抖。
他神色蒼白地閉上眼睛,腦子中一陣陣浮現出幻境裏的畫面。
旁人興許不知道,他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了,無比清晰地體會到了。
故事的最後,宋明遙由于害怕,對發瘋的齊樾許諾,要跟他投江殉情。
齊樾信以為真,先行涉水,宋明遙跟在身後,卻偷偷溜走,眼睜睜看着齊樾送死。
死并非是解脫。
但對宋明遙而言,一個死掉的曾經摯愛,是最好的體面。
可惜,這并非結局。
被欺騙抛棄的齊樾怨氣沖天,化為水中厲鬼。宋明遙得知,為護妻兒周全,瘋狂地尋找鎮壓之法,甚至不惜走上旁門左道。
那本《大願經》,第一個主人是宋明遙。
宋明遙為鎮壓厲鬼四處尋覓,暗中修煉術法,寫下集大成之作。他這般行為,引來了臭味相投的貓妖,宋明遙為貓妖設壇供奉,只為求得更厲害的術。
貓妖指引他一門鎮魂術,源自壓勝之術,用一百零八淬血的鐵釘,釘死魂魄,可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齊樾不能報仇,也無法再入輪回,只得永生永世為鬼,忍受釘尖之苦。
一想到過往種種,明意就……肝腸寸斷。
怎麽會有人這樣心狠手辣,而那個人,居然就是以前的自己。
更讓他無比難受的是,齊樾不願再見他。
雖然思來想去,他的确沒臉再見齊樾。
明意顫抖地捏着珠子,想了很久,還是放了上去。
很快,一陣山搖地動,祭臺朝上方延伸,變化成一座臺階,通向上層的光亮。
明意很想找人說句話,可是環顧四周,只有那只來歷不明的狐貍。那三顆珠子才碰到孔洞就消散不見,讓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緣分就這麽斷了嗎?
明意惆悵至極,一時間失魂落魄,連怎麽爬上去的都不知道。
外面的景象已經變了,時間也仿佛來到了白天,原本陰森的古院裏散着蒼白的天光。
明意沖進醫院裏找了半天,沒見着一個人,更別提他那倒黴同學。
倒是十分幸運地觸發了一只沉睡的僵屍,被明意不小心踢到,彈簧似的投射了過來。
明意本來就精疲力盡,哪裏顧得上閃避,眼看着就要挨上一口,耳邊突然響起兇猛的咆哮聲,那只狐貍從旁邊跳起來,一口咬斷了僵屍的喉嚨。
明意的眼睛頓時亮起光彩,好像看見一個久違的老朋友,驚呼:“你跟着我呢!”
狐貍偏頭吐掉頭顱,不緊不慢地答:“沿着外面那條路走,就能回到你的世界了。記住,到了外面立馬離開,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那裏的一切都和你無關。”
明意一下子被他澆了盆冷水,支支吾吾地應答。
“好……”
他照狐貍指示的走,一步三回頭,終于走上了回去的路。明意回頭瞧了眼蕭瑟詭異的古院,頭一次冒出一股古怪的留戀。
他甩了甩腦袋,加快腳步,懷疑自己瘋了。可是走着走着,還是忍不住往回看。
院落逐漸隐沒在雲霧裏,像被橡皮擦徹底擦除,一片白茫茫。
明意的心又是一陣收縮。
齊樾……
接着再走幾步,房屋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條光禿禿的路延伸到明意腳下。
沒什麽可看的了。
明意咬了咬牙,閉上眼睛往前走。
在他背後,狐貍孤零零地從雲霧中走出來,沿着道路踱了幾步,坐下凝望着明意的背影。
明意仿佛感應到了,立馬回過頭,看見狐貍小小的身影,忍不住一陣歡喜,一股沖動在腦子裏撞擊,要不,把它叫上?
總覺着這狐貍十分熟悉,剛才還很可靠地救了他一命。
明意朝回跑了兩步,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到了外面。
外面的天光更亮,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明意捂着摔疼的屁股站起來,暈乎乎地張望四周,哦,回到度假山莊了。
看上去一切正常,沒有亂葬崗也沒有古代的房子,和他來的那天一模一樣。
所以是,恢複正常了?
那狐貍叫他趕緊走,明意想了想,狐貍應該不會騙他,還是立刻跑路比較好。
可是剛走了兩步,山莊裏傳來一股巨大的爆炸聲,連帶着大地都搖晃幾下,緊接着煙塵滾滾,一堆雜亂的石流從山上滾下來,封死了前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