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聯歡會一直鬧到晚上六點多, 這群人才意猶未盡地準備打掃戰場。
路小南抛棄了擴音器,從體育組借來了個喇叭站在講臺上聲嘶力竭地指點江山,挪桌子的挪桌子拆拉花的拆拉花, 偶爾在邊邊角角翻出來幾塊還沒慘遭毒手的大白兔,居然也會引起一堆人的哄搶。
虞少淳坐在教室前面的桌子上撕開一包薯片, 唐謙路過, 從裏面撈了一把。邰枚跟在他身後如法炮制,虞少淳連忙把薯片袋子往後一縮:“幹什麽幹什麽?”
“見者有份, 虞總。”黎國豪說,“share一下。”
虞少淳沒理他, 對站在後門的馮周說:“馮學霸, 吃薯片不啦?”
馮周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收拾書包。虞少淳站起身, 把薯片袋直接丢給黎國豪,背着手又去讨人嫌。
“馮學霸今晚有什麽安排?”
“回家學習。”
“拜托,”虞少淳靠在門框上看他把一摞書碼齊放進包裏, “今天是12月31日耶,跨年夜, 你回去學習?”
馮周檢查了下元旦作業帶沒帶齊,擡頭看他:“我又不跨年。”
“怎麽能不跨年呢?你太沒儀式感了吧。”
馮周拉上書包拉鏈:“別擋路。”
虞少淳依舊站在門邊不讓他出去:“我帶你去玩?”
“不去。”
“別這麽冷漠嘛, ”虞少淳拖長了聲音說,“你總不能一年365天都在學習吧?太無趣了也。”
一個三班人從後門經過,看見虞少淳後伸手搭上他的肩:“虞哥, 晚上去玩?”
虞少淳伸手把馮周拽過來:“不去, 我要和年級第一一起學習。”
馮周莫名其妙被他拽出教室:“誰要和你一起學習?”
“那就和我一起跨年,你沒事做我也沒事做,多有緣分。”
有個鬼。
虞少淳順手抓了幾本練習冊塞進包裏, 風風火火地又從教室裏出來。馮周盯着他的書包帶:“你書包帶扭了。”
然後執着地幫他正了過來。
他倆從教學樓裏出來,馮周問他:“去哪?”
“不知道啊。”虞少淳正低頭在手機上熱火朝天地敲字。
馮周閉了閉眼,把幾乎脫口而出的一句國罵咽了回去,覺得虞少淳腦子裏有江南《龍族》那麽大的一個坑。
他深吸一口氣:“那我回家了。”
虞少淳連忙擡頭扯住他的書包帶:“別呀別呀,走我們去看煙花。”
煙花?
馮周愣了一下:“哪裏有煙花?”
虞少淳伸手攔了輛路過的出租車:“跨海大橋那邊啊,每年都會有跨年煙火大會的。”
“焰色反應有什麽好看的?”
D市是座濱海小城,唯一能拿出去當門面吹噓的也只有臨海的那座大廣場和廣場旁邊的跨海大橋。出租車司機穿梭在晚高峰的車流裏,還不忘和兩人閑聊:“也是去看煙花的?”
虞少淳扒着座位探頭向前:“是啊是啊。”
“你倆是同學?關系不錯啊。”
“沒有,”虞少淳瞥了眼馮周,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幹笑一聲,“我倆都沒事做,正好一起去溜達溜達。”
司機師傅撓撓頭:“哎呦,不過我提醒你們啊,去那兒的人肯定特別多,你們回來的時候可能不太方便。”
他腳下剎車一踩,還扒着座位的虞少淳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個踉跄,鼻子狠狠地撞在了座位上。
他捂住鼻子哀嚎着倒在馮周身上:“快幫我看看我鼻子歪沒歪。”
“失敬了,”馮周推了推眼鏡,把虞少淳從自己肩上挪走,“不知道您那鼻子還整過。”
虞少淳伸手掃了司機的二維碼:“多少錢?37.5?給您40吧,新年快樂啊新年快樂。”
馮周先一步下了車,看見滿廣場上人山人海的盛況,回頭問虞少淳:“這些人……都是來看煙花的?”
“對啊。”虞少淳走到他身邊,把外衣的扣子系好。
馮周的視線不知何時飄到了他的臉上,不禁疑惑這人到底有多喜歡暖色系的着裝。
橙色的衣服,紅色的外套,甚至書包都是橘黃的。這種亮色一般人很難駕馭,可偏生穿在這位身上毫無違和感。
他想了想如果陳驷穿上他這一身,微微打了個哆嗦。
可能還是臉的問題吧,馮周想。
這人偏生有張能看的臉和一雙好看又多情的桃花眼,配上這身衣服,随便丢在哪個人堆裏都不愁找不到。
虞少淳扣好扣子,馮周不着痕跡地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問道:“去哪?這麽多人。”
“先随便看看,”虞少淳擡手看了眼時間,“八點開始,現在才七點半不到,帶你去逛逛。”
這座廣場一直就是D市的旅游景點之一,每天都有小商小販在路邊擺攤以高價兜售各種騙小孩的玩具。
一輛又一輛小推車上綁着廉價燈泡,閃着五顏六色的光,吸引了一群小孩子圍過去看翻跟頭的機器狗和滿臉癡呆只會吐泡泡的小鯉魚。
馮周覺得有些冷,呵了口氣把手放進兜裏。虞少淳走在他的前面,似乎對這條街上所有東西都抱着一種無窮無盡的好奇。
他拿起一個泡泡機對準馮周:“喂,舉起手來!”
馮周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倒是一個熊孩子配合了起來,捂住胸口就往後倒:“可惡,黑貓警長,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可是正義的大朋友!”虞少淳伸手在熊孩子身後虛虛扶了一下,怕他真的摔着,“代表正義制裁你!”
一大一小兩個人角色扮演得樂在其中,馮周看了半天,彎着嘴角無聲地笑了下。
虞少淳好不容易哄好熊孩子,一回頭,就看見有個十三四的小姑娘看着他:“大哥哥,給你心愛的大姐姐買朵花吧!”
虞少淳彎下腰說:“大哥哥沒有心愛的大姐姐,不能買你的花啦。”
小姑娘看見站在他不遠處的馮周,也不知怎的就福至心靈,扯了扯虞少淳的袖子:“那,那大哥哥給旁邊大哥哥買朵花吧!”
好推銷。
虞少淳面色怪異地買了兩朵玫瑰,遞給馮周一支。馮周不明所以:“你買花幹什麽?”
“小姑娘大過節的出來讨生活不容易,”虞少淳幹咳一聲,“就當做好事了。”
做好事的虞少淳同學自覺心虛,立刻把目光投向別處好玩的地方去。馮周被他扯着往前走,手裏拿着他那根玫瑰花,覺得有些礙事。
主要是沒地方放。
虞少淳把自己那朵塞進他手裏,一撩衣擺蹲下身問道:“老板,這個怎麽賣?”
老板搓搓手:“一捆二十根,要你十塊錢。”
虞少淳爽快地付了錢,挑了一捆就又拽着馮周的胳膊不知要去哪裏。
馮周低頭看了一眼他手裏拿着的東西,隐約認出了“仙女棒”幾個字。
什麽鬼?
虞少淳拉着他到了一處人少的空地上,把那捆“仙女棒”拆開分了他幾根。
馮周拿到手才發現這“仙女棒”原來是一種小型的手持煙花,适用年齡大概在3-13歲的那種。
虞少淳從兜裏摸出盒火柴一擦,率先給自己手裏的點上。一捧紅綠相間的光倏地從那捆小小的棍子中噴濺出來,在黑暗中畫出一條璀璨的銀河。
“我六歲之後就沒怎麽玩過這個了,”虞少淳說,“當時比現在便宜多了,一捆十根就賣兩塊。我舅還教我玩二踢腳,差點沒給我玩出心理陰影。”
兩捧“仙女棒”在空中交彙,發光的輕輕碰上還沒點燃的,最後一齊迸發出跳濺的花火。
虞少淳好像想起來什麽,忽然擡手對準馮周:“倒挂金鐘!”
馮周愣了一下,随即擡手反擊:“統統石化!”
“一忘皆空!”
“昏昏倒地!”
“除你武器!”
“你的魔杖沒有了!”虞少淳笑道,“我贏喽!”
馮周笑罵道:“幼稚死了。”
“你不也陪我演?你不幼稚?”
馮周的回嘴淹沒在驚天動地的“轟隆”聲裏,人群蜂擁而來,擠在靠海的欄杆上擡頭望向天空。
方才還沉沉睡在黑暗中的海似乎瞬間蘇醒過來,煙花在半空綻放,把整個世界都點亮了。
金色的大麗菊,紅色的中國龍,粉色和紫色交雜的“流星雨”輪番出現在天空上,背後的音樂噴泉似乎也剛剛睡醒,伴随着“春節序曲”噴湧出數米高的水流。
手裏的“仙女棒”已經燒盡,馮周轉身尋找被人群沖散的虞少淳,一擡頭就看見穿着亮橙色衣服的某人在人海之中回頭向他笑了一下,身後是再一次綻放的銀白色蒲公英。
四散的流螢飛濺在天幕上,勾勒出一道道流星一樣的亮斑。他向馮周揮了揮手,似乎說了什麽,但被淹沒在洶湧的人潮中聽不分明。
盛大的煙花下有老人有小孩,還有年輕的情侶抱在一起擁吻。來自這座城市,甚至這個國家四面八方的人彙聚到一座廣場上,為了地球又平安無事地公轉一年而歡呼雀躍。
馮周只覺得周圍的景物都失去了顏色變成黑白一片,唯獨那人胳膊上搭着的紅色衣服仍保有幾分鮮亮,而下一刻,大片的色彩又順着這塊紅色氤氲開,水彩似的渲染出整個世界。
他忽然想起初中時陳驷約了個小女生去看什麽七夕煙火祭,他覺得摸不着頭腦,問陳驷一堆焰色反應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陳驷說,馮寶你和在乎的人一起去看猴子吃香蕉都會覺得猴子眉清目秀啦,更何況看煙火呢?當然你是不會懂的啦,你怎麽可能懂這個呢?
在乎的人嗎?
“馮周!看鏡頭!”
馮周看向不遠處的虞少淳,他站在臺階上,用兩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照相的樣子放在眼前,笑着大喊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馮周忽然意識到這一年真的要過去了。
夏日蟬鳴中的新西方,秋夜裏的辦公室,和下雪時虞少淳撥過琴弦的手指。
他一成不變的生活似乎因為有人冒失地闖入而變得不一樣了,就像一副只有線條的畫逐漸被人按部就班地填塗上色彩。
懂了,他想,我可能……懂了吧。
少年亮橙色的外衣在海風中飄揚,和背景的煙火融為一體,張揚而耀眼地被他永遠私藏在記憶深處的一頁之中。即使很多年後想起來,也依然滿是煙火和玫瑰花香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要和喜歡的人一起看煙花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