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酌煜又一次翻開劇本。仔細閱讀顧熙槐筆下的雙生。只是這一次, 文酌煜并不是在研究故事本身,而是想要通過編劇的視角來剖析顧熙槐的內心。

劇本中的雙生,是一個從小就很不幸的人。顧熙槐作為一名編劇, 大概深悉故事主角的命運必須跌宕起伏這個道理, 所以他為雙生安排了一個非常悲慘的童年。

雙生的母親是一名陪酒女,十八歲跟老鄉一起出來打工, 結果卻遇人不淑, 被老鄉賣到小發廊,幾年後才被自己的未婚夫——也就是雙生的父親找到。

就像童話故事中描寫的那樣,雙生的父親如騎士一般出現,救出雙生的母親,并将她帶回鄉下,但故事的結局卻并不是騎士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雙生母親的遭遇最後還是在鄉下傳開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當過陪酒女, 嘲笑雙生的父親“撿破鞋”, 還嘲笑雙生是野種,污蔑雙生是嫖客的孩子。

尖酸刻薄的言論讓雙生的父親從此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他喝醉以後就會打雙生的母親出氣, 酒醒了又後悔, 反反複複的打人道歉,直到把雙生的母親也逼瘋了。這個可憐的女人無法忍受毒打,又離不開雙生的父親, 最後就把滿腔的怨氣發洩在小雙生的身上。認為這個孩子既然是自己生下來的,就是屬于自己的一個物件, 她有權支配他的生命甚至生死。

雙生從有記憶開始, 就是在父母的虐待和謾罵中活下來的。爸爸會在吃飯的時候毫無預兆的抄起酒瓶往他的頭上砸, 一邊打他一邊罵他是小雜種, 媽媽則會在做飯的時候突然抽出竈火裏燃燒正旺的柴火打在雙生的身上,他們會在數九寒冬的夜裏扒光雙生的衣服把他攆到外面去,會在雙生小心翼翼地端來洗腳水的時候,微笑着把雙生的腦袋按進水盆裏……

年幼的雙生并不明白,為什麽他的爸媽會這麽對他?後來他聽村裏其他小孩子抱怨,他們不聽話的時候也會被爸媽揍。

于是雙生變得越來越聽話,他努力學習,幫助爸媽幹家務活,會在父親暴打母親的時候勇敢的沖上去護住母親,然而他的乖巧懂事換來的卻是父母更加狠辣的暴打。有好幾次,雙生甚至以為自己會死在他們的棍棒下。

可是最終,雙生并沒有死,他熬過了父母的毒打,漸漸長大了。然後雙生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無條件的愛自己的孩子。還有一些父母,他們對孩子的感情只有恨。

雙生以為自己的父母就是這樣。直到雙生的父母又給他生了一個小妹妹,那對夫婦忽然變得正常了。他們會像村裏其他的父母那樣給小妹妹唱歌謠,哄小妹妹睡覺,在小妹妹哭泣的時候把她抱起來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這些都是小雙生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歷過的。更讓小雙生覺得痛苦的是,自從小妹妹出生以後,爸媽似乎連暴打他的興趣都沒有了。他們把小雙生當成透明人,不跟他說話,不給他做飯,直接當他不存在。

小雙生不明白同樣都是父母的孩子,爸媽為什麽要這麽對待自己。想到村裏的流言,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小雙生偷偷跑出去打工,利用打工賺的錢做了一份親子鑒定。證明他就是父母的孩子。

拿到親子鑒定報告那天,小雙生興奮的差點跳起來,他迫不及待的跑回家,想要告訴父母自己真的是他們兩個人的孩子,他希望這個報告能夠轉變父母對他的态度,希望他們也能變得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樣喜歡他。

然而讓小雙生沒有想到的是,一直無視他的母親在看到親子鑒定報告的一瞬間仿佛瘋了一樣,抄起竈旁的爐鈎子照着小雙生的腦袋就是一頓暴打。小雙生捂着頭到處逃竄,慌亂間逃到了屋子裏,母親手上的爐鈎子沒有打到小雙生,反而一不小心狠狠砸破了小妹妹的後腦勺。

嬰兒脆弱的顱骨當場破裂,露出殷紅的鮮血。小雙生的父母吓壞了,急忙扔下爐鈎子抱着小妹妹去醫院。并沒有理會差點被打死的小雙生。

遍體鱗傷的小雙生躺在冰涼的地面上,他仍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打。只是這一次,小雙生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因為當天夜裏,小妹妹就死了。無法接受自己親手殺了女兒,小雙生的母親回到家後直接喝農藥自殺了。小雙生的父親再發現妻子的屍體後,抱着妻子痛哭流涕,最後也喝農藥殉情了。這對夫妻的屍體是在三天後被鄰居發現的。彼時小雙生已經跟死掉的父母一起在家裏呆了三天三夜。沒有人知道這三天三夜小雙生是怎麽熬過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當時在想什麽。

村裏幫忙安葬了小雙生的父母和妹妹,又将沒人領養的小雙生送到了鎮上的孤兒院。

從此以後,小雙生就是一名孤兒了。再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暴打他,同樣也不會有人做好飯等着他回家,因為小雙生已經沒有家了。他徹底失去了父母。

孤兒院的生活清貧卻安穩,小雙生一天天長大,變得沉默卻優秀,一次放學路上,小雙生無意間救了一位心髒病發的老人去醫院。事後,那位老人打聽到小雙生的身世,想要收養他。

就在收養手續辦好的前幾天,孤兒院裏卻突然傳出小雙生在飯菜裏下農藥毒殺了父母的謠言,還說小雙生殺人後竟然又跟父母的屍體獨居三天,他一定是個心理變态神經病。

謠言越傳越兇,甚至傳到了小雙生的學校裏。老人的兒女聽到傳言以後,不敢拿老人的安危賭小雙生是個正常人,于是對方給了小雙生一筆錢作為報答,之前說好的收養則不了了之。

從那以後,雙生殺死父母的謠言就像陰影一樣纏繞着小雙生。沒人敢跟他交朋友,甚至沒人敢跟他走近。小雙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獨自念完了高中,搬離孤兒院,開始自己賺錢養活自己。

也許是因為長久的自閉和刺激,雙生不知不覺間患上了幻想症,後來又分裂出了第二人格。沒有人知道這些症狀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也許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或許在很多年前那個雨夜,當父母相繼吞農藥自殺的時候,雙生就已經不正常了。

他幻想出了一個跟母親擁有相似經歷的人愛上自己,卻又覺得自己應該成為一個主動擁抱別人熱愛別人的人。于是他幻想中的小美逐漸成為自己的第二人格。而所謂的小美,其實也就是小妹。雙生始終覺得自己是讨人厭的,是不應該活在世上的。如果當初被打死的人是他自己,活下來的是小妹,也許父母也不會喝農藥自殺。

所以在故事的最後,當小美這個第二人格殺死了心理醫生後,拿着心理醫生的犯罪記錄去警局自首的人是雙生。

文酌煜合上劇本,無意識的拿起手機,等到文酌煜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手機屏幕上已經顯示出了一個詞條——#顧熙槐有沒有人格分裂#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文酌煜擡起頭,就看到剛剛下戲的顧熙槐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文酌煜眼前一黑。欲蓋彌彰的解釋道:“我就是想看看網友還有你的粉絲對你的評價,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很容易受角色影響,所以你大概是個體驗派吧?”

看着眉目溫柔的顧熙槐,文酌煜只覺得特別尴尬。不由得在心中暗罵自己有病,明明知道洛岫腦袋有問題,竟然也會跟着他的思路走,搞出這麽尴尬的場面來。

“看來我的演技所有提升。”顧熙槐坐在文酌煜的身邊,笑着說道:“竟然能讓你對我這個人産生興趣,是我的榮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文酌煜總覺得顧熙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意有所指。

顧熙槐并沒有給文酌煜胡思亂想的時間,繼續說道:“如果你真的對我的事情感興趣,等下工以後,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吃宵夜。不管你想問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文酌煜下意識就想解釋自己并不是那種窺私欲爆棚的人,開口的一瞬間卻又遲疑了。他看着眉目缱绻的顧熙槐,心下一動,旋即說道:“那就這個周末好了。我放假,請你吃午飯。”

顧熙槐一挑眉,文绉绉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周末中午,文酌煜在酒店附近一家很火的網紅火鍋店定了一個包廂。倒不是覺得兩個人吃火鍋更顯親近,單純就是文酌煜自己饞火鍋了。

前天晚上拍戲一直拍到淩晨兩點鐘,回到酒店洗漱完都已經快三點了,文酌煜又累又困,還不忘看一眼自己的期貨賬戶才睡下。這一睡就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多才起床。掐着十二點整請顧熙槐去火鍋店吃午飯。

“喜歡吃什麽自己點。”文酌煜把菜單遞給顧熙槐,自顧自的點了十幾盤自己愛吃的葷素配菜,又給自己調了一碗油碟:“你能吃辣嗎?”

顧熙槐點了點頭。

于是文酌煜撸起袖子,順手又給顧熙槐調了一碗:“嘗嘗我的手藝,我家人都誇我調的油碟最好吃。”

顧熙槐聞言莞爾,拿起筷子點了個尖兒,品嘗道:“确實很香。”

等到服務員把菜色上齊,關好包廂的門後,文酌煜一邊下丸子毛肚肉片,一邊問道:“之前你自己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問什麽你都會說嗎?”

顧熙槐一邊七上八下的涮毛肚,一邊不動聲色的問道:“你想問什麽?”

文酌煜本來是想說“我想知道你身上那個洛岫知道我卻不知道的秘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為什麽要寫《雙生》這個劇本?”

第39章 就像是看着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珍寶,又像是看着一步步走進陷阱的獵物。【三更】

顧熙槐沉默一瞬。他看向文酌煜,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光:“你相信我是一個正常人嗎?”

文酌煜心髒漏跳了一拍:“為什麽不信?”

顧熙槐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就聽文酌煜又道:“不過你這個人确實不怎麽正常。”

顧熙槐給文酌煜夾毛肚的手停頓了0.01秒,旋即不動聲色地把涮好的毛肚放在文酌煜的油碟裏:“嘗嘗。”

文酌煜夾了一口毛肚蘸料放進嘴裏, 咽下去後慢條斯理道:“明明知道你大伯和大堂兄對你圖謀不軌, 竟然還敢不帶保镖。像你這種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的人,又怎麽會是一個正常人呢!”

顧熙槐挑眉:“只有這一點嗎?”

文酌煜冷哼:“就這一點還不夠嗎?”

說完, 文酌煜鄭重其事的看向顧熙槐:“我不知道你究竟遭遇過什麽, 但我相信你不會害人,這就足夠了。”

“就算你真的不正常,一個不會害人的非正常人,和一個只會害人的正常人,我還是更願意跟前者交朋友。”

聽到文酌煜的話,這一次顧熙槐終于笑了。他笑的很開心:“你很會說話。”

文酌煜微笑:“謝謝誇獎。”

顧熙槐沉吟半晌, 緩緩開口:“其實我媽媽當初懷孕的時候, 懷的是雙胞胎。但是最終, 卻只有我活了下來。”另一個孩子還沒出生就已經死了。

顧熙槐出生的時候,顧家的事業正發展到關鍵階段, 顧董事長和顧夫人沒有精力照看孩子, 只能把顧熙槐養在爺爺奶奶家。顧熙槐在爺爺奶奶家一直長到六七歲才回到父母身邊。沒有人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麽過來的。

之前就說過, 顧熙槐的父母晚婚晚育,所以他的堂兄堂姐一般都比顧熙槐大上幾歲。十來歲的小孩子正處在發育期,不明白是非對錯, 卻會跟着大人的想法态度人雲亦雲。

顧家大房因為顧爺爺顧奶奶把家裏生意交給二房打理這個決定一直很不服氣。他們留在老家照顧父母就算了,還要幫着顧董事長和顧夫人照顧顧熙槐。厭屋及烏的情緒一起來, 對顧熙槐這個侄子的态度自然也不怎麽友善。雖然不至于欺負顧熙槐一個小孩兒, 卻會背着顧熙槐說一些酸話。

顧熙槐害死了雙胞胎妹妹這件事就是這麽傳出來的。顧家的堂兄堂姐聽到大人這麽說, 自然會在顧熙槐的面前提起。不僅提了, 還編出了更多的謊話吓唬顧熙槐——他們對顧熙槐說,顧董事長和顧夫人之所以不來看他,就是因為顧熙槐在出生的時候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他們讨厭顧熙槐,所以不要顧熙槐了。把他扔在鄉下,從此以後顧熙槐就是一個沒爸沒媽的野孩子。

彼時顧熙槐也就三四歲,剛剛能聽懂話,自然分辨不出哪些話是真的哪些話是假的。沒有辨別能力的顧熙槐被吓的嚎啕大哭,他不相信爸媽不要自己了,哭着打電話給顧董事長和顧夫人,讓他們回來看他。他要跟爸媽住在一起,不要呆在鄉下爺爺奶奶家。

當時顧家生意陷入危機,顧董事長和顧夫人忙的焦頭爛額,怎麽可能會理會一個孩子的無理取鬧。等到他們忙完生意回到老家的時候,就發現顧熙槐變得不對勁了。

他居然聲稱自己看到了妹妹,跟顧董事長和顧夫人說妹妹一直陪在他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讓顧董事長和顧夫人不要怪他,不要抛棄他。

顧董事長和顧夫人簡直吓壞了。立刻抱着顧熙槐去醫院檢查。醫生的檢查結果是顧熙槐在長期的壓抑和恐慌情緒下患上精神分裂症,也就是俗稱的幻想症。

自己懷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居然變成了神經病,顧夫人當時就崩潰了。等到她查清楚顧熙槐為什麽會得這個病以後,就跟顧家翻了臉。

然而事已至此,一味追究顧家人的過錯和責任已經晚了,當務之急是給顧熙槐治病。但是在那個年代,精神分裂症這種病并不好治。尤其顧熙槐又這麽小,醫生也不敢随便給他開藥吃。

顧董事長和顧夫人也在給顧熙槐治病期間産生了分歧,兩個人的感情出現了危機。顧董事長覺得顧夫人身為一個女人太要強,懷孕的時候就因為工作辛苦太過勞累,導致雙胞胎只活了一個,孩子生下來以後又忙于工作疏忽了對孩子的照顧,結果造成顧熙槐小小年紀變成精神病,将來怎麽繼承顧家的家業?

顧夫人卻覺得造成這一切悲劇的都是顧熙槐的爺爺奶奶還有顧家大房,如果不是他們造謠恐吓一個孩子,顧熙槐又怎麽會小小年紀就得了精神分裂?

“你怎麽還有臉埋怨我要強?要不是因為你沒用,根本談不下客戶,我用得着懷孕的時候挺着大肚子去給你救火嗎?還有你爸媽和大哥大嫂,公司公司幫不上忙,就知道在家裏添亂,竟然還有臉恐吓熙槐害死了他的雙胞胎妹妹?這麽惡心的話他們是怎麽說出口的?”

顧董事長和顧夫人大吵一架,差點鬧到離婚的程度。顧董事長之所以會出軌,其實也有這一部分原因。只是後來顧董事長幡然悔悟,又去給顧夫人下跪認錯。顧夫人看在孩子的面上,最終還是沒有離婚。

可是正如顧董事長擔憂的,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的孩子是沒有辦法繼承家業的。于是顧夫人和顧董事長和好以後,又懷上了第二胎。十個月以後孩子出生,恰好又是個妹妹,顧夫人十分欣慰,就對顧熙槐說,這個妹妹就是顧熙槐雙胞胎妹妹的轉世。妹妹并不是顧熙槐害死的,只是那個時候緣分沒到,妹妹沒能來顧家。現在她回來了。

顧夫人讓顧熙槐好好保護妹妹。大概是這一番話穩住了顧熙槐,從那以後顧熙槐再也沒有說過自己能夠看到妹妹這類的話。而早在顧夫人發現顧熙槐患有精神分裂的時候,就已經對顧家上下封口,後來全家人又搬到了A市。時間一長,這件事情也就沒有人再提。顧夫人相信只要遠離當初的環境,顧熙槐一定可以慢慢康複。

可是跟顧夫人的欣慰滿足相比,顧董事長卻仍然覺得遺憾。因為他覺得顧熙榕是個女孩兒,還是沒有辦法繼承家業。

“如果熙槐沒有生病就好了。我們家就會有一個健健康康的男孩兒。”

這句話不知怎麽就被年幼的顧熙槐聽到了。于是當顧董事長和顧夫人慶幸顧熙槐的病情慢慢好轉的時候,竟然發現顧熙槐性格大變,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弟弟,而且性格也表現的活潑健康,跟陰郁腼腆溫和的顧熙槐截然不同。

顧夫人終于意識到顧熙槐的症結出現在自己和顧董事長的身上。哄睡顧熙槐後,顧夫人跟顧董事長大吵了一架。犀利的指出就是因為顧董事長的态度給顧熙槐制造了危機感,他的病才始終不會好。因為在顧熙槐的心裏,始終覺得他的父母不喜歡他,總有一天會抛棄他。

所以他幻想自己看到了妹妹,幻想自己變成了活潑可愛又健康的弟弟,都是害怕父母會抛棄自己。逼着自己不斷改變,不斷迎合父母的想法。

顧夫人的話讓顧董事長幡然悔悟。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想了一天一夜,再次從卧室裏出來以後,顧董事長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合格稱職的好老公好爸爸。

但這并不意味着過于發生的一切都可以被粉飾,因為傷害已經造成了。沒有人知道,即便很多年以後,顧熙槐依然會從噩夢中驚醒。依然會在夢中聽到雙胞胎妹妹銀鈴般的笑聲,依然會清晰的感覺到活潑健康的弟弟生活在自己的身體裏。只是顧熙槐生怕看到爸爸媽媽眼中的失望,他已經學會了僞裝自己。

文酌煜有些震驚的看着顧熙槐:“所以你去演戲……”

“嗯。”顧熙槐應了一聲。

知子莫若母,顧熙槐雖然竭力掩飾自己的不正常,但随時關注兒子狀态的顧夫人還是發現了不對勁。她擔憂別人會利用這一點攻擊顧熙槐,于是在顧熙槐犯病的時候就說顧熙槐對演戲感興趣,另外一方面則利用執行總裁這個位置吊住顧家大房。

顧熙槐的大伯父大伯母也怕自家的醜事曝光影響到顧熙桓的前途事業,于是非常默契的幫助顧夫人一起保守這個秘密。卻沒想過顧夫人從始至終就沒打算把顧氏集團交給顧熙桓。直到前些年,顧熙槐的狀态漸漸平穩下來,甚至展露出了非常驚人的商業天賦,顧夫人立刻盤算着讓顧熙槐以繼承人的身份回到顧氏集團。

但是顧夫人的計劃被顧熙桓父子察覺到了。他們當然不允許顧夫人這麽做,于是精心策劃了一起綁架案。後面的發展文酌煜都知道了。

“我之所以不帶保镖,并不是不聽你的話。也沒有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顧熙槐眸光缱绻的凝視着文酌煜,眉眼間流轉着春水一樣的光:“只是我和媽突然發現,家裏的幾名保镖早就被大伯和堂兄買通了。”

事發突然,顧夫人和顧熙槐不敢保證剩下的保镖是不是都忠誠,寧可形單影只的出門,也不敢帶上居心叵測的保镖。再加上那段時間。顧熙桓想要綁架顧熙槐的陰謀剛剛被洛岫戳穿,母子兩個都沒想到,顧家大伯居然還敢在這種時候铤而走險,竟然趁着顧熙槐在外地拍節目,雇傭綁匪綁架了顧熙槐。

還連累了文酌煜。

吃了這麽大一瓜,文酌煜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他雖然察覺到了顧家肯定有秘密,但是他沒有想到顧熙槐的秘密竟然是這樣的。

精神分裂人格分裂,不論哪件事被曝光了,都會對顧熙槐的事業造成毀滅的打擊。可即便這樣,顧熙槐竟然還敢寫出《雙生》這個劇本,還敢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

“就是因為擔心有人會曝光這件事,我才會提前寫好故事拍成電影。”顧熙槐笑眯眯說道。

只要電影上映——不,哪怕是這一版的劇本劇情曝光,即便有人說出了顧熙槐的過往,顧家仍然可以用給電影宣傳造勢,或者有人把電影劇情張冠李戴到顧熙槐的身上,故意抹黑顧熙槐來解釋那些流言。

文酌煜瞠目結舌,能夠想到用這樣的計謀掩蓋自己的過去,只能說顧熙槐的腦回路果然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看着啧啧稱奇的文酌煜,顧熙槐又笑着說道:“說了這麽久,你難道對我的弟弟不好奇嗎?”

文酌煜愣了一下,剛想說什麽,就聽顧熙槐笑道:“其實你也見過弟弟。”

電光火石間,文酌煜似乎想到了什麽,恍然看向顧熙槐。

顧熙槐颔首一笑,輕聲說道:“沒錯,那天晚上,穿着西裝開跑車去見你的,就是弟弟。”

“他很喜歡你。”

文酌煜一挑眉,下意識問道:“他喜歡我,難道你就不喜歡嗎?”

顧熙槐微微一怔,旋即耳尖微紅的說道:“我也喜歡。”

包廂裏的氣氛忽然陷入一陣旖旎的沉默。沒有人開口說話,只能聽到火鍋湯底翻滾時不斷炸裂的氣泡聲,濃濃的香辣牛油味道伴随着熱氣冉冉升騰。

文酌煜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生硬的轉移話題道:“雖然這麽說,可如果有人找到了你當年治療的病案記錄的話,還是可以發現你的病吧?”

顧熙槐輕咳一聲,回過神說道:“當初我媽也是顧忌這一點,所以帶我去醫院的時候,用的是我一個堂哥的名字。”

那個堂哥也是當年恐吓造謠顧熙槐的一員,年紀比顧熙槐大幾歲,本來他的父母不同意顧夫人這麽做,但是顧夫人堅持,否則就把對方從公司踢出去。他的父母沒有辦法,最終只能答應。

文酌煜暗暗咋舌,忍不住說道:“顧夫人還真是……深思熟慮。”

顧熙槐含笑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熙槐又開口道:“我答應過你,不論你想問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現在我在你面前真的沒有秘密了。”

“你會不會讨厭這樣的我?”

文酌煜忽然覺得包廂裏的空氣莫名有點炙熱,他的目光看向翻滾的鍋底,也許是吃火鍋吃熱了吧。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文酌煜清楚的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讨厭你。”

“真好。”顧熙槐輕笑了一下,又問道:“下一個問題,你更喜歡跟我在一起,還是更喜歡跟我弟弟在一起?”

文酌煜:“……啊?”

雖然顧熙槐聲稱自己是雙重人格,可是在文酌煜看來,不論是活潑陽光的弟弟還是溫柔專注的哥哥,都是顧熙槐本人。文酌煜并不在乎出現在他面前的是顧熙槐的哪一面。

“都還行吧!”文酌煜想了想,勸道:“你不要這麽在意。我覺得你也很好呀。”

文酌煜猜想顧熙槐之所以會這麽問,還是因為童年留下的陰影,下意識覺得所有人都會喜歡活潑開朗的弟弟。

“我覺得你們兄弟兩個其實挺像的。”至少文酌煜并沒有察覺到之前在他面前的一直是兩個人。

想到這裏,文酌煜心下一動,但是面上不露聲色。

顧熙槐低頭輕笑,似乎被文酌煜誇獎的有些害羞。他又七上八下的涮了幾片毛肚給文酌煜:“光顧着聊天了,都沒怎麽吃東西。這家的火鍋确實挺好吃的。鍋底很香,食材也夠新鮮。”

文酌煜看着幾乎沒怎麽動筷的顧熙槐,懷疑問道:“你是認真的?可我看你好像沒怎麽吃呀?”

“我是演員,又在拍戲,當然要注意保持身材管理。”顧熙槐笑着解釋道:“總不能看到好吃的就暴飲暴食,到時候上鏡變胖了怎麽辦?觀衆也會出戲的。”

好吧!這似乎也是個理由。

文酌煜想了想,在清湯鍋裏涮了幾根青菜給顧熙槐:“那你吃蔬菜好了。”

顧熙槐輕笑,乖乖的吃完了幾根蔬菜。文酌煜注意到顧熙槐果然沒有蘸油碟,心下恍然:“原來你真的不能吃辣。”

“之前怎麽不早說?”

顧熙槐道:“也不是不能吃辣。其實我挺喜歡吃辣的,就是胃有點受不了,不敢多吃。”

文酌煜道:“那你一定不要勉強自己。下次再出來吃飯,還是你選地方吧。我不挑食。”

“那怎麽行?”顧熙槐道:“就算不挑食,也有喜歡吃的和不喜歡吃的,還是盡量要挑你喜歡吃的。”

因為顧熙槐對吃飯這件事不怎麽執着,能夠填飽肚子就好。

“你放心吧。就算讓你選地方,我也會點我自己愛吃的。”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文酌煜耿直說道:“我只是不挑食,但我對美食還是很有要求的。”

顧熙槐揶揄道:“也是。畢竟你還會做菜呢。”

文酌煜聞弦歌而知雅意,不敢置信的問道:“不會吧?不會吧?你竟然想讓我做菜給你吃?”

顧熙槐矜持的說道:“我雖然想,但還是要尊重你的意願。如果你不喜歡做飯,我們就在外面吃。”

文酌煜撓了撓臉頰,為難的說道:“等我買房的吧。到時候喬遷之喜,請你來家裏熱竈。”

顧熙槐展顏一笑:“一言為定。”

頓了頓,顧熙槐又補充道:“為了表達我的謝意,等你買完房子以後,裝修這件事就交給我吧。不然我也不好意思讓文老板親手給我做飯吃。”

“呃……”文酌煜遲疑了半天,還是沒抗住顧熙槐炙熱又期待的小眼神。直到兩人吃完飯離開火鍋店,文酌煜都沒想明白,話題怎麽就從顧熙槐的病轉移到了買房裝修這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上。

“你想要買什麽樣的房子?”送文酌煜回學校的路上,顧熙槐還不忘追問道:“顧氏集團旗下的地産公司這幾年在A市建了很多樓盤,包括高檔別墅和白領公寓。我可以利用休息時間陪你去看房,如果沒有喜歡的房子,我們還可以去別的樓盤看看。我來當你的司機,一定随叫随到陪吃陪看。”

文酌煜脫口說道:“那也太麻煩了!”

“一點都不麻煩。”顧熙槐又說了一遍:“能給文老板當司機,是我的榮幸。”

不等文酌煜再一次拒絕,顧熙槐繼續說道:“你還沒有買車吧?A市這麽大,如果單純看樓盤的話,打車可不方便。不如就坐我的車。如果碰到我們兩個都喜歡的樓盤,興許我們還能做鄰居呢!”

不知道是不是顧熙槐把心底最大的秘密告訴文酌煜的原因,文酌煜總覺得現在的顧熙槐好像變得強勢了不少。如果放在昨天以前,只要文酌煜明确表達了為難的意思,顧熙槐是不會勉強他的。

可是現在,顧熙槐卻沒有顧忌到文酌煜的猶豫,一而再再而三的表達出了自己想要陪着文酌煜一起看房的意願。

文酌煜有些不适應顧熙槐的改變,卻又為顧熙槐的變化感到高興。至少顧熙槐在他面前随意多了,這讓文酌煜也覺得兩個人的關系似乎親近不少。

“好吧!”汽車緩緩停在A大校門口,文酌煜下車之前,無奈的答應道:“正好明天也休息,我們就定明天上午去看房。你來學校門口接我吧。”

“一言為定。”顧熙槐高興的說道:“我明天九點鐘來學校接你,中午請你吃大餐。”

文酌煜搖了搖頭,解開安全帶下車:“那明天見。”

文酌煜緩緩走進學校。并沒有注意到顧熙槐坐在駕駛座上一直凝望着他的背影。

那目光溫柔專注,就像是看着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珍寶,又像是看着一步步走進陷阱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