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張康樂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他第一次《歸棹》劇本圍讀的時候。

那是個還算不上悶熱的天,稍晚一點的時候,他無事可做,安靜的坐在一旁,最後又覺得沒意思,站起身想往外走走看。

他戴了頂帽子,記不太清楚是什麽顏色的,也不太能想得起來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姿勢蹲在了大門口,但是記得他的腿有些發麻,甚至有些不太能聚焦于眼前所看到的東西,以至于聽到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他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擡頭的時候看到了一雙漂亮的眼。

那是雙很有故事感的眼睛,目光投射過來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帶了一絲疑問,還有一些打量,張康樂甚至能注意到他睫毛的輕輕顫抖。

他所能看清的東西總是莫名其妙的古怪。

張康樂極其迅速的收回目光,但腦海中回想起那個青年時,一時間竟然如此清晰。

身穿藍色牛仔上衣和長褲,腳下踩着帆布鞋,看起來格外的清爽幹淨,了。

他可能并未認出來那是要即将同他一起搭戲的演員,所以只是微笑的點了點頭,然後兩人便擦肩而過。

在當下的那個時間段,張康樂确确實實的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情緒。

不是心動。

是一種讓人心中酸澀,又害怕離別的情緒。

空落落的。

張康樂私底下曾悄悄讀過很多有希望可能會改成電視劇的小說,其中不乏有很多涉及到了感情。

一見鐘情的自然不在少數,兩人初見的描寫,無非就是心髒的狂跳,沒由來的喜歡,說不上來是見色起意還是什麽別的東西。

可張康樂卻覺得格外不真實。

他的情緒很複雜,複雜的甚至他連自己在想什麽都搞不明白。

他似乎很喜歡對方的眼睛,只是單純的對那雙充滿故事感又破碎的眼睛有格外的好感。

又好像有一些心痛,是一種對方同他擦肩而過後空落落的難過。

又或許是一種莫名的安心,初見的那一眼,他便覺得格外舒服。

複雜的不像話。

之前遇見過那麽多人,從未有一個像現在這樣。

他之前看過一句話,是說人和人之間都是有磁場的,心裏的人必定是和你一樣很好的人,張康樂隐隐約約有這樣一個猜想,但卻始終不敢确定。

以至于當他們一群人坐進咖啡館,而那位男孩子坐在他身側的時候,張康樂還有點發愣。

男孩很腼腆,說話也很有禮貌。聲音有距離感,聽起來不太好接近:“哥哥們好。”

餘光瞥見的時候,他已經坐下,腰板挺的筆直,側臉很小,鼻梁高挺,但不太能看得清那雙眼。

在張康樂不知道第幾次用餘光瞥向他的時候,卻突然覺察到了對方也投射過來的視線,他的心跳突然跳得劇烈起來。

那是一種糟糕的預兆。

因為瞳孔間的觸碰與視線的相交,而在短時間內建起的危樓,在第二次視線相交的剎那,搖搖欲墜,轟然倒塌。

那種感覺讓他感到很奇妙。

所以那是一個夏初的下午,所有一切的故事開始于此,又結緣于此。

那種黏膩不斷的喜歡,像是夏日瘋狂生長的海藻,将受困的野獸緊緊纏繞,逼迫一個試圖冷靜的人用心動焚燒自己的理智。

他的眼神開始無法克制的渴求對方,直到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自己視線所及範圍之內,他才能夠感覺到安心。

其實張康樂一直都知道,這叫心動。

——

敏感的人連行為都會變得怯懦,有人會嘲笑他的膽小如鼠,可以有人會為了他的堅韌而感到心疼,泛泛之交會有很多,可第一眼看到并覺得想要親近的人是少之又少。

他站在門口,又是像往常一般,一個人獨自望向漆黑的夜,周遭是嬉鬧的人群,突然一聲溫和的聲音響起。

“這是你的家嗎?”

彼時馬柏全正站在院子的門口,一言不發的撐着門框,看着周圍人的來來往往。

張康樂卻從牆邊一側探出頭,三番後退,心理掙紮之下才問出了這麽一句不着調的話。

馬柏全愣一瞬。

他半只頭正露出來,莫名的讓人感覺有些局促,但他又很成熟,比自己大了幾歲。

馬柏全腳下不知被什麽絆了一下,往前沖了一下,但是很快的,便穩住身形,仍舊占的筆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張康樂雖然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回答。

這個問題什麽意思呢?

為什麽要問?

他們剛剛說了什麽?

張康樂感覺自己像睡下了,像在夢裏似的暈暈乎乎。

這是他們第一次破冰。

——

關于喝牛奶長高這個問題,張康樂有很多話要說。

第一次見面就百度人家的身高,以至于爆出六字箴言“穩了,無力,耍我”。

張康樂确實是十分無力。

他本以為是哥哥,沒想到卻要比人家矮,就算穿厚底鞋,也還是剛和他打個平手。

才06,現在的小孩營養都這麽好嗎。

拍戲的時候,到了兩個人吃完夜宵出門散步,喝牛奶長高那段劇情。

說者有心,聽者有意。

雖說是在劇裏,但也映射在了他們的身上,劇裏和劇外莫名的交互,似乎将他們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的不熟悉給澆滅。

兩人對視時,一股莫名的情緒油然而生,那是一種格外特別的積極共鳴。

心跳錯拍,手在甩動間輕輕蹭到,指尖的觸感被放大幾百倍,張康樂瞳孔驟縮。

這不僅意味着他們的關系終于破冰,也意味着第一個舉手投降的人早已出現。

張康樂只得承認,他入了戲,亦動了心。

——

分辨自己的戲裏戲外,其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可是,一旦張康樂理清了這個關系,他就會變得格外肆無忌憚,他只想縱容理智的沉淪,縱容他們關系的再進一步,就算這匹馬脫缰了,那也全權歸他解釋,與旁人無關系。

每次馬柏全一說話,張康樂便會自動的轉頭,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變回失了神,完全不記得他在說什麽。

某天大家在聊天的時候,有的人說起張康樂的那副假牙是用來練吻戲的。

張康樂似有所感,擡起頭的時候馬柏全正不好意思的盯着他看,目光交錯的剎那,他慌張的離開了目光,扭頭看上了鏡子裏的自己,張康樂輕聲嗤笑。

“不行,我耳朵又紅了。”

“說康樂排練室的假牙你耳朵紅什麽?”

這幾句話像是引誘似的,勾着馬柏全往坑裏跳,張康樂則是安靜的在一旁,目光緊緊的落在馬柏全身上。

“為什麽吻戲要用假牙?”

難不成用你?張康樂埋頭忍笑:“你別管,別管。”

馬柏全聽到張康樂的聲音一響起,就跟觸了電似地,迅速把頭低下。

“成年人的世界你別管。”

馬柏全果然還是個小孩,經不起的逗,一說就臉紅。

真可愛。

——

第一次試戲的時候,馬柏全記得有一個片段,是張康樂靠近他,将筆從他手中抽走的時候。

張康樂一直都是個很淡的人,包括拍戲的時候,可是馬柏全卻不覺得,很多時候他一湊近自己就會臉紅,耳朵紅,心跳又跳得很快。

可能是他身上的香太過于濃重,被這種氣息纏繞着,他的喉頭會格外的發緊,會避免不去和他的目光對視,臉上的滾燙根本無法消失。

就算閉上眼睛,那種心髒猛跳的抽痛感仍舊不會消失。

獨屬于張康樂的香慢慢湊近,将他圈進懷裏,他的半只手都要将其包裹住,掌根的位置輕輕磨馬柏全手背。

“小孩不許抽煙。”

溫熱的吐息噴灑在他的臉側馬柏全整個人都要繃緊,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慢慢的等待他将筆抽走,張康樂沒那麽快離開,他眉頭一挑,目光定在顫抖的睫毛上。

魚兒上鈎了。

——

一不小心觸碰到馬柏全的手是個意外,但第二次确認位置之後,故意摸上去,便是蓄意。

張康樂就是故意的。

兩只手疊加在一起的溫度要遠遠高過于擁抱時胸腔的跳動。

馬柏全雖說還是個孩子,可是手的大小卻幾乎要比拟成人,他的指尖圓潤光滑,骨節勻長,看起來便格外的好牽。

兩人的手第二次碰上的時候,張康樂渾身放松,只有心跳的距離,而馬柏全卻完全亂掉了,他的心弦似乎在被挑弄一般,被某只張康樂瘋狂的搓弄。

應該不是這樣吧,應該只是意外吧。

他騙得過自己的腦子,卻騙不過自己的心跳。

完了。

——

短短一個月,心動數百次。

馬柏全到了拍戲殺青結束,基本上已經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看向張康樂的眼睛裏已經全是愛慕。

而這個信號,被張康樂淡去。

理由便是,時間到了,這個限定的夏季結束哦,他們就又即将回歸那個在無交流的階段。

誰跑得慢,誰就輸了。

張康樂意識得到自己的欲望,可他也将其控制的很好,只是,那個曾在他心中以為已經殺青了的西樵夏天,卻又意外的因為珠海的夏夜延續了一段又一段隐秘的情緣。

就算性格寡淡,沒什麽巨大的波動和起伏,但是在碰見自己一見鐘情的人之後,無論多少次,眼中的欲望會一直存在。

——

其實還是放不下吧。

一見鐘情的人怎麽可能那麽輕而易舉的就放下?

張康樂偷偷的去珠海找馬柏全了,叫他打完電話,一周不到的時間內。

“海很藍,未來還很長,不要不開心,因為我在。”

張康樂側望着身旁的人,他們兩個人并沒有說很多不相關的話題,反倒是一直圍繞着這幾天馬柏全不高興的事情。

“我很高興,哥。”

馬柏全蹲在地上,安靜的擡頭看他。

一只大手終于落在了他的發頂,不輕不重的揉搓着,慢慢的在海邊,灌進了一大口又一大口藍色的海風。

張康樂壓低聲音。

“我決定了。”

“什麽?”

“不殺青了。”

“劇嗎?”

“我們。”

獨屬于我們的故事,禁止殺青。

——2025.1.31

上蹿下跳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