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招
抵達風泊水驿時正是正午時分,他們所乘的船尚有一個時辰才會出發,于是幾人停在一座臨近岸邊的驿站旁,打算稍作休憩後再登船。
風泊水驿依水而建,從二樓窗邊可眺望遠傳山水一色的美景,不過此事正值政務,日頭烈得很,陽光灑在江面上,一眼望過去幾乎要将人的眼睛刺傷。
謝玄走在前頭,和仆役招呼了一聲,選了一處背光的廂房,即可吹吹江風又可免去烈日直曬。
風鳴比他們來得稍晚了些,将愛馬停在驿站馬廄處,交待仆役好好照料後,才跟着謝知非與阿刁身後進了驿站。
仆役動作極快,茶還燙着就傷好了酒菜。幾人快速地用完,便随意坐在臨窗的軟榻間閑聊。
風鳴見自己這個初見的師妹席間滴酒未盡,心下便知大概是何雲逸師叔一樣是個一杯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唇角,并未戳破。
但太多的疑問堵在心間,再不問,恐要将胸腔憋壞,他從案上拿起方才未曾飲盡的酒,手指在杯邊摩擦,內心斟酌着該從何問起。
片刻後,他坐直身體,才終于開口道:“師妹,師叔究竟因何而故,我記得她生前身子十分強健。”
心情一直有些低落的阿刁,被他勾起傷心之事,眸中的滴落更是愈加濃烈。
“師父身子一直不好,每逢秋冬咳疾發作得厲害,去年竟開始咳血,也許很早就開始了,只是她一直瞞着我。師父從不與我說她以前的事,我也很少問起。”阿刁悶聲回答。
“咳血?怎會……”風鳴被她所言震驚,這與他記憶中的師叔判若兩人。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去年我發現師父咳血開始,便曾逼問過一次,師父被我纏得不小心說曾中過劇毒,至于別的,便再不肯多言。”
還記得那次她練劍回來,蹲在爐火邊等着師父給她烤紅薯,許是去地窖裏拿紅薯之時被凍着了,師父一直咳嗽不止,她在給師父遞帕子時不小心發現師父得掌心有點點血跡。她還記着師父用力躲藏的動作,以及她僵硬的身體。
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一旁的謝知非不知從哪裏掏出地手帕輕輕放置在她的手心。
她沒有擦拭的動作,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試圖将眼淚停止,握緊手帕,指尖發白。
“中毒?我見師叔最後一面之時,她失魂落魄地去見師祖,與往日行徑大不相同,也許師祖知道些什麽。”風鳴喃喃道。
“師祖究竟在哪裏?”
阿刁猛然擡起頭,按壓不住心中地焦急,師父的毒是誰下的,她為什麽要離開天雲峰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山中避世不出。
是誰害了師父。
她要找到那個人,就算竭盡所能也要找到那個人,要他為所做之事付出代價。
現在,所有的謎團都等着師祖來解開,可偏偏他又不知所蹤。
“我已書信一封給了師父,讓他先去尋師祖的下落,待到琅琊山莊一會,必能查出當年之事,師祖最疼愛師叔,若知道真相,必會竭盡天雲門所能替師祖報仇。”風鳴見她模樣似有當年師叔之影,想到師叔慘死他鄉,心中更是憤懑。
謝知非見二人一個義憤填膺,一個神情落寞,摸了摸袖口,突然開口說道:“阿刁,我的袖箭松了,你快幫我看看。”
說着便将寬大的袖口掀開,露出裏面松散的袖箭。
阿刁被他打斷思緒,将他的袖箭解開,發現用來固定的繩帶像似被利刃割開,斷了一處。
“這裏斷了,你是不是自己練習後裝回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過,這裏應該是被箭頭割到了。”她沙啞着說道。
謝知非目光流轉,準備好的說辭竟一句也用不上,于是便附和道:“大概是昨晚不小心,阿刁可否幫我修複好。”
她謂嘆一聲,點了點頭,接過袖箭放入自己的随身的包裹旁。
“什麽時候可以修好?”謝知非追問。
“明日一早便給你。”阿刁沉浸在過往中的愁思徹底被他攪亂,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我就知道阿刁待我最好。”謝知非輕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頂。
如此這般,才好。
目睹這一畫面的風鳴,微微挑眉,堵在嘴邊的話滾了幾圈終于吐出:“公子是如何與師妹相識的。”
一個不安好心的富庶公子,一個心性單純的天涯孤女,怎麽看怎麽有問題。
謝知非這才擡眼看向風鳴,不以為意道:“阿刁剛下山時,我們在林間偶遇,阿刁仗義出手,救過我一命。”
“莫非公子也被人販子擄走,還是路遇山匪?”風鳴追問。
謝知非默不作聲。
氣氛陡然僵持。
“他被仇人追殺,是一個叫什麽暗影門的組織,我碰上了,其實沒有我,謝玄也能護他周全。”
“竟是如此。”風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能惹得仇家雇傭暗影門的殺手,還可以從暗影門全身而退,此人絕不簡單。
“若非公子提議同行,我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到天雲峰。”似是感受到風鳴對謝知非的冷淡,她不由幫着謝知非說話。
“如此說來,師妹還多虧遇上了公子。”風鳴冷笑一聲。
阿刁聽不出他話裏的嘲諷但不代表謝知非聽不出。
“得阿刁一路護送,方能一路平安。”他桀然一笑,看向阿刁說道,“倘若不是你,我怕是兇多吉少。”
風鳴果然心思缜密,起了疑心。
不過,起了疑心又如何,他與阿刁的相遇本就是偶然,暗影們那邊也并非他故意插手,就算他去調查,也只會得到一條真相。況且,千機閣做事,想來缜密,與暗影們的交易,未經他手,風鳴就算查到也只會認為是将軍府出面解決的此事,與他無關。
幾人從驿站走出,風鳴見阿刁手中的劍不似凡品,不由好奇問道:“我見師妹這把劍極好,像是出自鬼手李家,不知何處得來。”
“這把?這是謝知非送我的。”阿刁不是很在意地遞了過去。
風鳴接過長劍,悉心觀察,劍劍柄處果真有鬼手李家獨有地暗紋,正色道:“鬼手李家自前朝被滅門後,便再無能繼承手藝的能忍,此劍竟從未聽江湖之人說起,不知公子是何處得來,莫非李家尚有遺孤?”
鬼手李家以制造兵器聞名,鍛造兵器堪稱一絕,普通兵刃鍛造的也可削鐵如泥,每五年還會有一件神兵問世,制作精良,巧奪天工,但此寶只贈不賣,旨在武林大會之際作為獎賞賜予拿下第一的人,江湖之人皆以得到此寶為榮。
前朝為平複戰亂,曾在李家購置一大批軍用兵器,最終兵器卻出了差錯,在前線作戰的士兵拿到手竟都變成了劣質兵刃,那次戰亂死傷慘重,李家也就此被前朝滅門。
江湖之人都道是李家被人迫害,按照李家的能耐,兵器斷不會參水造假,也絕不可能做那通敵叛國之事。
事情的真相,恐怕只有當年接手此案的人方才知曉了。
“此劍得來巧妙,不變告知,但來路絕對光明。不過李家的遺孤,在下便不曉得了。”謝知非坦言,不怕你知道但也不必全讓你知曉。
風鳴審視地看了眼謝知非,又在心中暗暗道此人絕不簡單,後又将眼光轉至一旁的師妹,道:“師叔劍法出神入絕,不知師妹學有幾分。”
說罷,将劍扔像阿刁。
伸手接過劍,阿刁便來了興致,聽出他的用意,眸光微動,嘴角起了笑意,擡眼自信地看向風鳴。
那便試試。
趁着時候尚早,二人商議,尋一處無人之地,切磋一下劍法。
謝知非自是知曉阿刁的功夫,卻不知與風鳴相比,誰上誰下,他深知風鳴只是試探,自己也想要看看風鳴功夫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便欣喜地拉着謝玄觀戰去。
離驿站不遠的一處空地,風鳴與阿刁二人持劍對望。
“讓我看看的你的劍法修到了第幾式,出劍吧!”風鳴率先開口。
他劍尚未拔出,左手背于身後,右手持劍而立,像是料定阿刁打不過他的樣子。
阿刁看着他這副樣子,眼底劃過一絲寒意,抽劍直直刺向風鳴。
風鳴身形依舊不動,保持姿勢腳尖點地不斷往後滑去,輕松地躲過她的第一個攻擊。
阿刁見他輕松躲過,于是再次發動攻擊,揚起長劍,劍身在長空中揮出一道亮光,身形變換,招式狠厲。
風鳴側身躲閃,只做防守,并未攻擊。
十餘個招式過去,阿刁背後冒起汗珠,風鳴也見識到了阿刁真正的實力,于是也打起精神應對,并不似開始那般掉以輕心。
他心中念到,不愧是師叔的徒兒,小小年紀便由此成就,他日定能揚名武林。
風鳴仍舊不做攻擊,不過倘若師父前來,便能看出不過十招他再不發動攻擊,必會慘敗,于是他足尖用力一蹬,借助力道飛身的同時,拔出長劍與阿刁正式過起招來。
阿刁雖骨骼清奇,但畢竟實戰經驗不如風鳴豐富,打得十分艱辛,十幾招後,便敗下陣來。
在風鳴的劍搭在她脖頸的那一瞬間,她停下動作。
本以為她會因沒打過風鳴而失落,卻見她以一副前所未有的興奮目光,欽佩地望着風鳴。
“師兄,你好厲害!”
一句話震驚了在場的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