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厲害
下一秒他就輕松不起來了,一股冰涼從尾椎傳到胸口,好像有條蛇緊緊地纏着他游走,泛起針紮般的觸感。
明意很想逃跑,可是背後的禁锢卻讓他動不了身。
“真要走嗎?”邪祟在他耳畔低笑,暗暗地威脅,“真要走,可是會被吃掉的。”
明意瞥了一眼旁邊的僵屍,忍住掙紮的沖動。
他怎麽有種掉進圈套的感覺,這兩個邪物是不是一夥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男人與他十指相扣,幽幽地說,“但既然被我找到了,你就別想跑。”
明意吞了口唾沫:“那什麽,有話好商量行不行?你上次不是大發慈悲放我走了嗎,這回……”
比起沒有思考的僵屍,這位還是能聽懂人話的。好漢不吃眼前虧,等擺脫了旁邊那個,再想辦法脫身。
明意仔細斟酌,說:“我看你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肯放我走,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報答你。”
邪祟皮笑肉不笑:“你真想報答我?”
明意猶豫了一下,連連點頭。
邪祟靜靜瞧了他幾秒,又掃過旁邊呆立的僵屍,冷笑一聲,雲淡風輕地說:“好吧,這可是你說的。”
明意搓着手指,不敢看一旁血肉模糊的玩意。眨眼間,周圍飛沙走石,再清晰過來,已經不是最開始的街道,而到了那座開滿桃花的院子裏。
明意看着邪祟的臉,問:“你今天怎麽還戴了面具?”
準确地說,是一塊剛剛能遮住眼睛的白布。往常都看不見他的臉,沒想到這個動不動就掐人的邪祟,居然不是想象中的青面獠牙,反而長了一張清朗俊秀的臉,白皙的下巴上,嘴唇泛出點點淺淡的丹紅。
可惜了這麽一副好皮相,包裹的居然是個惡鬼。
邪祟避開了明意的詢問,手指下意識撫了撫眼睛上的白布,轉頭望着桃花樹。
明意怔怔地出神:難道眼睛是他的弱點?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嗎?”邪祟問。
明意不敢開口,男人盯着他,陰慘慘地發笑。
“這麽快就忘記了?沒關系,我來提醒你。你答應過,要在這裏永遠陪着我的。”
明意一陣慌亂,被那雙冰涼大手死死掐住脖子的感覺又漫回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
邪祟絞着手指,周圍聚起黑霧,水波一樣蕩漾。
“你為什麽不說話?明意,你是不是又想着離開我?”
他的話語散發着一股尖銳的怨氣,明意聽得一激靈,連忙說:“你、你別激動,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都聽你的。”
邪祟看着他,似乎在确認明意是不是說的實話,半晌,周身的寒氣降下來一點。
“是嗎,那你就到屋裏等着吧。”他擡手撫摸明意的臉,嘴角露出個溫和的笑,“等到了吉時,我會來接你的。”
明意來不及反駁,就被一陣陰風刮到了房間裏,他捂着暈頭轉向的腦袋站起來,吃驚地打量周遭的裝飾,一顆心沉到了海底。
不是,什麽意思啊!?
“喂你等等!這屋子怎麽回事?”明意慌張地拍門,“這不對吧?為什麽是洞房花燭啊,我是說過要報答你,可是沒說要結婚啊?!”
他一個各項健全的男青年,怎麽能跟男鬼配對呢?!
外面人影,哦不,鬼影晃動,可就像沒聽到他的呼喊。明意扯着嗓子叫喚了半天,那家夥不僅裝沒聽到,還哼起了悠揚的小曲。
該說不說,嗓子還挺好聽的。
條件這麽好的男鬼,怎麽專盯着他一個大活人呢?
難道他是個瞎子?還是說他眼睛長得不好看,硬生生毀了整張臉,所以才沒鬼看得上他的。
明意喊累了,坐在大紅的桌子邊休息,眼睛瞟到慢慢燃燒的紅燭,背後一陣發麻。
他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随即又抱住腦袋,一籌莫展地趴在桌面上。
可是這屋子裏也沒有能幫他逃出去的東西。
明意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大願經。
沒想到這個害得他虛損的玩意,居然是在這個神秘世界裏他唯一能使喚的東西。雖然兩次都召喚出了那只邪祟,但好歹都幫他逃過一劫。
假設那只耗子說的是真的呢?
這大願經,當真是一門神通。只是得認真讀了,才知道怎麽使用。
明意急得團團轉,他現在要到哪裏去找大願經?
這座院子的外觀和那天晚上的祠堂非常相似,擺放大願經的祠堂離這應該不遠,要是能出這房間,一定能找到。
明意晃了晃門,鎖得很嚴實。
小曲聽不見了,影子也沒了,想必邪祟應該走了。
他捋起袖子,大力踹了幾腳,可是即使地板都跟着顫抖,門板就像焊死了一樣,紋絲不動。
明意叉起腰喘氣,聽見角落裏撲通一聲,剛才有什麽東西随着顫動掉下來了。
他低頭望聲源方向看,差點被背過氣。穿着長裙的女屍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瞪着他,吐出鮮紅的舌頭。
“你……”他捂着劇烈跳動的心口,一股怒火竄上腦門,“你怎麽進來的?我告訴你,我現在可不怕你,惹急了我叫那家夥來收拾你,你和那個男屍不都怕他嗎?想必他是你們這的老大吧?”
女屍一動不動,只是看着他,明意汗毛直豎,莫名覺得,她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可別是來找他麻煩的吧?她被塞在床底下,還是明意把她拉出來的呢。
對着一張慘白的臉實在發悚,明意閉上眼睛,忍不住把她推到一邊。剛剛挪開,就見地上有個一人寬的洞,連接着屋外。
明意眼睛一亮,遲疑着回頭,女屍已經不見了。
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所以說,不是來找他麻煩,而是來報恩的,報答明意把她從床底下拉出來了?
之前為了找鑰匙,他觀察過女屍的樣子,即使時間過去很久,也能看出腐化的皮膚間藏着很多傷痕,她絕對不是正常死亡。
明意咬了咬牙,對着房間說了聲謝謝,暗暗下定決心,要是遇到機會,一定幫她讨回公道。
他努力從那狹小的洞口鑽出去,門口站着幾個陰森的紙人。明意已經不會被這玩意吓到,倒是怕這東西跑去告訴邪祟,于是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把它們都給剖了。
院子裏面有幾只飄來飄去的白衣吊死鬼,吐着長長的發紫的舌頭,明意沒敢仔細看,套上紙衣閉着眼睛逃跑,暢通無阻地進了對面的院子。
這裏非常寬闊,栽滿了桃花樹,看上去像花園,當中還有一口井,井邊連接着一條小溪,溪水上架着石橋。
明意跑過石橋,聽到幾聲歡快活潑的孩子歡笑,只是在這種環境裏,誰知道這“孩子”是什麽鬼東西。
他加快了腳步跑路,到達花園另一邊,果不其然,看到了祠堂的飛檐。
找到了!
院子經過那晚的洗禮,已經變得殘破不堪,雖說原本就一副老掉牙的樣子。
明意在一堆散落的雜物裏找到了鑰匙串,地上有口開裂的箱子,從裏面飄出一大堆發黃的紙張,浏覽一遍全是借條,署名都有一個人:劉二喜。
其中有一張引起了明意的注意,別的欠條都是借錢,要不就是典當家裏的物品,只有這一張,上頭寫着“典妻”。
難道……
明意不敢往下想,壓抑着惡寒走向祠堂,從廢墟裏翻找大願經。
在哪呢,該不會是被拿走了吧?
他手忙腳亂地翻,一陣陣發慌,生怕突然蹦出來個東西吓唬他。費了半天勁,終于找到一疊散落的大願經。明意欣喜地把它們疊在一起,手指觸碰到不久,一股強大的力量占據了他的神志,在腦海中興奮地嘶喊着願望。
“望菩薩保佑我升官發財!”
“我要錢,我要好多好多的錢!”
“嘿嘿,多謝菩薩保佑,讓我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多謝菩薩!”
“哼,那幫子沒眼力見的親戚,就知道狗眼看人低,菩薩保佑我升官發財,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
“菩薩,菩薩,救救我,今日的賭局一定要翻盤啊,否則我就傾家蕩産了。”
“嘿嘿,多虧菩薩保佑,今天小勝幾把,明日繼續。”
“菩薩啊菩薩,我每日都在您座下虔心誦經,菩薩定要保佑我順風順水,多贏點錢。”
明意回過神來,思索着剛才從腦海裏咆哮而過的信息,皺緊了眉。
這是大願經的上一任主人嗎?
他環顧着飄滿欠條的院落,心想,也是這座院子的主人,也就是那個典妻的混蛋?
明意飛快翻動着大願經,才發現除了經文,裏面還有很多篇目,大體都和玄學有關,涉及到的內容卻是方方面面,就像一本百科全書。
他的手指顫抖地下滑,停在《伏鬼篇》。
“若要降服厲鬼,當以毒攻毒,以邪壓邪,取惡鬼脊骨為杖,塗以牲血……”
後面的字跡模糊,明意辨認很久也沒讀懂。這書看上去很有年頭,落款也驗證了明意的猜想,居然是洪武十三年。
距離今天662年了。
而他讀來讀去,也覺得這玩意實際上和菩薩、經書等等佛教的東西沾不上邊,更像個旁門左道的法師編寫出的經驗集。
有用嗎?當然有。明意自身和它上一任主人的經歷都能證明,這雖是旁門左道,但有點效果。
可是這個惡鬼脊杖,他要去哪裏找啊?
不如試着……跟大願菩薩許個願?這次就不抄經了,免得又把邪祟召喚過來。
明意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在心裏默念:菩薩菩薩……
他還沒開始許願,背後一聲巨響,本就支離破碎的門板徹底塌了。塵埃混雜着一股腐臭直鑽鼻腔,一回頭,就看見那只恨不得把他嚼碎的僵屍。
明意魂都吓沒了,剛想套上紙衣,就被飛奔過來的僵屍抓住。情急之下,他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氣不停地掙紮踢打,生怕又被他一口吃了,卻沒想到踢着踢着……居然把僵屍的頭踢了下來。
他看着滾到腳步的腦袋,以及背後抓着他,卻沒什麽力道的殘軀,心中震撼不已。
原來我這麽強!?
明意蹲下身,背後的屍體失去支撐,撲通一下倒地。
他觀察了一會兒,又踢了兩腳,梆硬,确實是被他無意中撲騰死了。
……
那現在是不是能拿到厲鬼脊骨了。
抛開損人精氣這一點,大願菩薩還真是個靠譜的神……吧。
明意強忍着惡心剝開僵屍的外皮,一股腦抽出他的脊梁骨。
滋啦一聲,腐水四濺。
把人的脊柱硬生生抽出來,這在平時是根本不可能的,然而僵屍已經腐爛,皮肉支離破碎,抽出骨頭就跟喝排骨湯時吸骨頭上的肉一樣,無比絲滑。
嘔。
明意再也不想吃炖排骨了。
根據文字,接下來只差一樣東西,牲血。
明意暗暗思考,退一萬步講,人不就是動物嗎?他的血就不能做牲血嗎?
他再一次忍痛割腕,對着血肉模糊的脊杖澆下。
怎麽什麽都沒有發生?
明意額頭布滿了汗水,菩薩菩薩,你可別關鍵時刻掉鏈子啊!
平地刮起一道陰風,明意本能地往後躲閃,把經書和脊杖藏在身後的供桌上,警惕地看着前方。
盡管看不見邪祟臉上的表情,但明意還是能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滔天怒意。
“不是讓你乖乖等着我嗎?”邪祟壓抑着嗓子裏的顫抖,“你又想跑?”
“沒有啊!”明意的辯解很蒼白,“那,那屋子裏有吓人的東西,我不跑,難道給她吃了嗎?”
“滿口狡辯!”男人憤怒地揮袖。
一股大力拽着明意向前,把他舉得離地三尺高。明意喘不過氣,兩手貼着脖子直翻白眼。
男人仰面欣賞他的模樣,憤恨地注視明意,話音裏掩不住興奮。
“果然,我就不該給你機會,”他顫抖着說,“我要殺了你,你就永遠也走不掉了!”
明意被他掐得死去活來,仿佛脖子快斷了。邪祟掐着他步步緊逼,明意後背一股刺痛,撞上了供桌。他奮力摸索到桌上的脊杖,拼盡全力揮向身前,沒想到被他一躲,棍子挑開蒙眼的白布。
一時間,一人一鬼都愣住了。
明意難以置信,含糊不清地叫他:“齊、齊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