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
狹長街道上,渾圓的落日緩緩墜落在遠處高樓後面,沈星悠從車後搬下行李箱,走進了面前的小區。
終于畢業了,今天也從學校搬了出來,想到即将要到光塵先生身邊工作,沈星悠心裏還是抑制不住地開心,這麽多年,能為光塵先生工作一直是她的夢想。
房子是這幾天租的,離光塵先生的生态園不遠,沒有人知道她住在這兒,小區有點破舊,但有幾棵老樹還在樓下生長着,這是她喜歡的。
沒有電梯,沈星悠拖着行李箱爬樓梯,一梯兩戶。走到四樓,沈星悠就看到自己門前有一個巨大的花束,将整個大門嚴嚴擋住,還擋住了本就不寬的路。
誰放的花?
沈星悠心裏隐隐有不好的感覺,她看了看對門,又看了看花。
花束上有一封火漆蠟封的信件,信紙帶着紅色暗紋,典雅而張揚。
确實很像那個人的調性。
沈星悠深吸一口氣,知道躲不掉,拆開信件,一行張揚有力的字體被玫瑰花瓣包圍着,非常紮眼:
“畢業快樂,小玫瑰,成為我的新娘吧!”
“救命!”
沈星悠頓時丢開了信件,像看見了一條毒蛇,總感覺那張蒼白的臉瞬間就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突然,對面的門開了,突然的開門聲打破了空氣中的冷寂,沈星悠再次吓了一跳,她轉過身本能地後退了一步,對方明顯也有點錯愕。
“啊,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他有點疑惑,關上門,提着一袋垃圾站在門口。
“沒有。”沈星悠平靜下來,看見他戴着鴨舌帽,穿着白色T恤,看起來是一個很有禮貌的男生。
不是那個人就好。
沈星悠舒了口氣,看到他淡淡微笑,語氣和善道:“你是剛剛搬過來的嗎?你好,我叫王玄,住你對面。”
“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找我。”他又道。
“謝謝你。”沈星悠也對他笑了笑,他看起來是一個很好的鄰居。
“嗯。”他提着垃圾下樓,空氣又陷入冷滞。
沈星悠看着那一束花,猶豫着還是把它搬進了屋,不能擋別人路。
黑夜吞噬了夕陽的最後一寸光影,黑暗開始爬上窗外的老樹,豔紅的玫瑰花束萦繞着濕漉漉的花香,一點點地将沈星悠的記憶撕扯。
那個人就像噩夢一樣,纏繞着沈星悠。
兩個月之前,即将要畢業的沈星悠獻了一次血,并開開心心地領了一箱牛奶。結果,在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一個怪人。
那天也是一個黃昏,落日渾圓,帶着點頹然的血色。
獻血點在天盛廣場,離學校有二十分鐘的路程,想再看看學校的周邊,沈星悠決定慢慢走回去。
在路邊人行道上走着,空氣中是幹燥的陽光味道,樹木蒼郁,透着斑駁光影。
忽然,在前面路的中央,站着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影,面對着沈星悠。他全身黑色,還戴着帽子,臉隐藏在陰影中,給人的感覺就是高、瘦、怪。
沈星悠第一個想法是躲。
她抱着牛奶,沿着路邊往前走,低着頭,盡量不去看他。
終于從他旁邊走過去了,沈星悠步伐不覺加快,幾乎要跑起來。
然後,她撞到了一堵黑色的牆。
像有什麽東西把自己拽住,沈星悠沒有摔倒,而是身體傾斜地停在半空,才發現有一只手臂把自己攔腰抱住,她擡起頭,就看到了帽檐之下那半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嘴角微微勾起。
“對不起,啊,謝謝……”沈星悠語無倫次,離開他的手臂。
那個人也後退了幾步,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并微微點頭,似乎行了一個禮:“你好,我叫金恩。”
聲音年輕溫和,沈星悠退到了一個安全距離,看向他。他的頭發在夕陽的餘晖中是金黃色的,直順幾乎垂肩,梳向耳後,臉色很白,五官精致濃豔,摘下了帽子,他臉上的陰影散去,看起來明亮又貴氣,但與周圍黯淡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好漂亮!
沈星悠又看了他一眼,自從小時候見過光塵之後,能再讓沈星悠驚豔的人并不多。
沈星悠能确定他剛剛是突然瞬移到自己面前的,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
他的目光一直在凝視沈星悠,似乎在打量。
沈星悠被看得很難受,硬着頭皮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好。”
“再見。”說完便繞過他,想從旁邊走過去。
空氣中突然充滿了潮濕的泥土味道,像置身于梅雨季節的山野,纏纏綿綿地下了幾個月的雨。
沈星悠有點疑惑,但只想快點離開這裏,她抱着牛奶,經過的時候,手臂卻突然被那個人抓住,然後她看到了那個人淺淡眼眸中的光點,懷着某種強烈的渴望。
像是在看,獵物?食物?
沈星悠打了個寒戰,她努力掙開手,卻被他抓得更緊,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星悠的臉,距離很近,嗓音變得低沉而強勢:“小玫瑰,成為我的新娘吧!”
沈星悠:“……”
好中二的話,沈星悠頓時從害怕想逃變成了尴尬到想逃,看着金恩的奇異裝扮和言行,她恍然大悟,看了看四周,小聲問道:“你們是在拍視頻嗎?鏡頭在哪兒?你是網紅?”
這下換成金恩疑惑了,他淡藍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沈星悠,卻沒有松開手,反而握得更緊。
透過手臂的衣服,沈星悠能感覺到他冰冷卻有力的手指正抓着自己,空氣中潮濕的泥土味道越來越濃烈,像一條潮濕柔軟的蛇,正一點點地纏繞着自己的身體,從手臂的位置慢慢地爬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沈星悠突然發現這味道好像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像濕氣侵入身體,沈星悠感覺凝滞而難受,仿佛陷入柔軟黏膩的泥潭。
他不是在開玩笑,他很危險。
“你能感覺到,不是嗎?”他忽然笑起來,笑容在蒼白的臉上完成綻開,顯得冷豔而詭谲,他俯下身,在沈星悠手背上落下一吻,“成為我的新娘。”
“別害怕我,我們是同類。”
他終于放開了手,沈星悠僵在那裏。
他提起地上的牛奶,笑得一臉燦爛,“走,我送你回學校。”
“不用了。”沈星悠從泥潭中爬出來,喘了口氣,竭力拒絕他這個提議。
“如果你不想回學校的話,我非常樂意現在就帶你回家。”金恩愉悅道,并沖着沈星悠張開了手臂。
救命,争不過也打不過!想到剛剛的難受滋味,沈星悠知道自己不能激怒他。
“金恩先生,這個還可以再商量一下的,畢竟我們才第一次見面。”沈星悠弱弱道。
“可以。”他答應得很爽快。
“謝謝你。”沈星悠松了口氣,他竟然講理!
“等你畢業。”他笑容燦爛。
沈星悠一口氣堵在胸口,幹咳了半天。
後來,沈星悠的噩夢開始了。金恩總是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有時候是在圖書館,沈星悠看書,擡起頭金恩就在對面,用一張引人注目的臉看着她,并沖她招手。
有時候是在路邊,他等着沈星悠走過來:“好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有時候是在宿舍樓下,他突然出現,遞過來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花:“早上好!”
沈星悠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每次見到他都會跑開,但一切似乎跑不掉。
金恩消失了一周之後,他的花又出現在了沈星悠的面前。
夜深了,沈星悠洗完澡準備睡覺,她決定明天就去見光塵先生,雖然離約定的日期還有一個月,但是她不能再等了。這世間只有他能幫助自己。
如果這世間有一個人能讓沈星悠信任和依賴,那只有光塵。
這一夜噩夢連連,卻好像總也醒不過來。沈星悠感覺自己置身于某個潮濕荒僻的山野,周圍是風聲雨聲,和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連綿不斷。
噩夢纏繞了沈星悠整夜,在風雨中逐走,只看到黑暗,只覺得濕冷。
很久之後,眼前似乎有了光影出現,她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床邊站立的身影,繁複典雅的墨綠長袍,金黃的頭發,蒼白的臉,然後是他身後,花紋繁雜的白色紗簾,以及後面同樣複古的玻璃窗。
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沈星悠瞬間驚醒,她坐起身,看到金恩朝他綻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的小公主,歡迎來到我們的莊園!”
莊園?
沈星悠縮在被子裏,環顧四周,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是一間裝修華麗複古的房間,被子是輕薄的羽絨,柔軟又溫暖,牆邊甚至還有傳統的壁爐。
但是現在是六月底,國內不該這個溫度的。
兩個穿着裙子的女孩站在衣櫥邊,她們是異域的面孔,頭發是卷曲的。
衣櫥中間挂着一套潔白隆重的婚紗,非常紮眼。
“怎麽樣?我精心設計的婚紗,你喜歡嗎?”沈星悠回過神來,才發現金恩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面前,“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穿上它的樣子了。”
金恩愉悅道,全然不顧沈星悠眼裏的驚恐。
“這是哪兒,你到底是誰?”沈星悠後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金恩帶到這兒來的,她甚至懷疑自己還在不在真實的世界中,這裏的一切都不像現代文明中應有的正常世界。
“這是我們的家園。”金恩靠過來,“如果你是問地區的話,這裏大概屬于東歐吧。”
“無人之境的東歐。”他補充道。
一夜之間,悄無聲息,跨越幾千公裏,沈星悠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那你是誰?”沈星悠小聲問道,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危險。
他嘴角微笑,靠近過來,看着沈星悠的眼睛。
淡藍眼珠之下,是凝滞的光點,他的臉上蒼白如紙,輕輕道:
“我是一個血族。”
血族?
沈星悠反應了幾秒,終于意識到血族是什麽了。
傳說中的吸血鬼,只存在于民間傳說和影視作品中的超自然生物,以吸食血液為生。
沈星悠小時候聽光塵講過人類進化史,在中世紀異法盛行的時代,也沒有人能證明血族的真實存在。
人類不會以同類相食的方式來延續文明。
沈星悠本能地後退,直到無路可退,抵上了金恩伸出的手臂,被他禁锢住。她看到他的眼中,又盛滿了某種強烈的渴望,不是愛意,而是沈星悠不知道的情感。
他笑容愉悅,似乎很享受沈星悠的驚恐,咧開嘴,露出了兩顆尖白的牙齒,越靠越近,最後目光停留在了沈星悠的脖子上。
白皙的脖子上,血管随着劇烈的心跳在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