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原點
當沈知意提着行李箱重新踏進寧城這座城市,一種闊別多年的感覺仿佛穿越了整個世紀。
兜兜轉轉,世界像首尾相接的圓環,一切從這裏開始,也以回到這裏結束。
唐映秋看到風塵仆仆的她時,手裏還拿着鍋鏟,廚房煙火正盛,兩人撞了個滿懷。
“媽,我回來了。”
“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今年公司放假這麽早啊?”唐映秋左手輕拍了兩下,上上下下看了兩遍,不太滿意,“怎麽瘦了,快去洗手,等會多吃點。”
“媽,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沈知意垂着眼,聲音沾了些許濕潤。
唐映秋腳步頓了頓,拇指揩了揩眼角,好半天才從廚房裏傳出聲來,“今天這洋蔥怎麽這麽嗆。”
飯桌上,沈家三口許久不曾聚在一起。沈國剛感慨,喝了兩杯小酒,問她怎麽突然想回來了,是不是在單位受人欺負。
沈知意沒把公司的事告訴他們,只說自己一個人在北城,想家了。
父母最是經不起這樣的言語,希望兒女展翅高飛,又偷偷躲着抹眼淚。
“一一之後有什麽打算?”沈國剛夾了顆花生米,三分醉意,兩分酡紅,心底卻是十分高興。小棉襖常在身邊,日後和那些個同事炫耀,誰還笑誰空巢老人。
沈知意吹了吹熱湯,慢慢喝了小口,年關歲尾的,她打算先調整一段時間,“等明年開春再去找工作,今年好好在家過個年。”
“那最好不過了。”唐映秋笑眯着眼,夾了一塊排骨放在她碗裏,往年臘月一個人忙裏忙外無聊得緊,“正好寒假陪媽媽研究研究新菜。”
“工作的事,需不需要幫忙?要說你爸在寧城混了這麽多年,也認識不少人物。”男人喝酒一上頭,不可避免地有些飄飄然,牛皮不打草稿張嘴就來。
唐映秋嫌棄地瞪了他一眼,“我們一一這麽優秀,還用得着你那勞什子不着調的狐朋狗友幫忙?哪家公司不得搶着要。”
“媽!”沈知意被說得不好意思,忙打斷她,“我就一普普通通的打工仔,優秀談不上。”
“女孩子家家的,像你這樣條件的上哪找去!”唐映秋大手一揮,繼續不依不饒,“每年來找我給你說對象的能攢一籮筐,以前我看你在北城,合計要在那發展,異地也不合适啊,都給你擋回去了。這把你回來了,自己應付去吧。”
“就是就是,一一,不是爸爸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過完年就二十九…嗝三十了,該找個一塊過日子的人了。”
“爸!我才回家第一天……”
沈知意一臉苦笑,果然離家近最大的一點不好,就是以前鞭長莫及,現在催婚能夠得着了。
“給女兒那麽大壓力幹嘛!”唐映秋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轉頭笑嘻嘻的,“一一,你還記得初中的劉老師嗎?”
“有點印象。”沈知意鼓着腮幫子回憶了一會兒,應該是叫劉燕,胖胖的,交她們歷史。
“人家女兒前年結的婚,去年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抱去辦公室裏,老招人稀罕了。”
……
得,這飯是不能好好吃了,沈知意生無可戀地放下筷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媽,我吃飽了。”
“哎呀,才吃這麽一點。”唐映秋看了看才下去小半碗的米飯,秀眉緊擰,“怎麽就飽了啦?”
氣飽的!沈知意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關門、反鎖,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屋裏的陳設多年不曾變過,許久無人居住,但還是被唐映秋打掃的仔仔細細。被褥床單都是經常換洗,可以直接睡下。
那臺老舊的臺式電腦已經不知處理到哪去了,她緩緩打開抽屜,唐映秋沒有窺探隐私的習慣,年輕幼稚時寫下的日記,原封未動地躺在裏面,承載了少女隐晦酸澀的單戀。
沈知意找了個紙箱,把不常用的東西裝在一起封好,用不着的順手清理了。以後在寧城上班,空出來的位置,會有新的事物填滿。
臘月将半,日子過得很快,漂泊在外的男男女女,相繼回家。
江路航的婚禮定在年前,邀請了衆多同學好友,沈知意也不例外地收到了請柬。就在猶豫要不要去的時候,手機收到消息震動兩下。
高中都是一個班的,坐在後排關系都不錯,所以“無敵霹靂美少女戰士們”自然要在群裏讨論這事。
【日系少女八嘎醬】:小航航~都結婚了,看來我們是真的老了(悲傷.jpg)
【巴黎在逃聖母】:好惡心,他對象要知道你這麽叫他,這婚禮八成要變撕逼現場
【日系少女八嘎醬】:我們那時候關系多鐵啊,純哥們!
【巴黎在逃聖母】:一整個無語=_=
沈知意默默潛水,被她倆拌嘴逗笑了。看這精神狀态,林藝澄應該已經從分手中調整回來。
胡曉月鬥完回過頭順便艾特了一下她,問到時候去不去。
其實畢業這麽多年,高中很多同學她都記不起名字,去了害怕到時候尴尬。
【日系少女八嘎醬】:來吧,咱們也好久沒見了,不如趁着小航航結婚聚一聚。
沈知意想說,大姐,咱們半年前才聚過啊,轉頭又發覺,似乎從高考百日沖刺開始,時間就沒再放慢腳步。
【巴黎在逃聖母】:此言有理,不過聽人說,意意你打算留在寧城了?
【沈知意】:嗯。
【巴黎在逃聖母】:普天同慶,以後不是孤苦無依的美少女了!(轉圈圈.jpg)
【日系少女八嘎醬】:我抗議!!!你們怎麽忍心讓小女子一個人流浪在外?
林藝澄正對着鏡子補妝,話趕話的想起一件事。
【日系少女八嘎醬】:不過你怎麽突然就回寧城了?你上次不是還說有人追你
【日系少女八嘎醬】:……的朋友
【沈知意】:她最後還是覺得兩人不合适,就沒在一起。
【日系少女八嘎醬】:哦……
這種話題總是自帶傷感,群裏立即平靜下來,不好問也不敢問。
*
婚宴的座席按熟人和熟人排在一起,寧城這地方差不多大的從上學開始就認識,婚禮漸漸演變成大型同學相認現場。臺上新郎新娘邁着穩健的步子緩緩入場,臺下一幫人推杯換盞尋找失散多年的兄弟。
林藝澄抓了把瓜子,輕哼了聲,“你看這幫呆頭呆腦的憨瓜,放着一群美女坐這不知道把握機會,活該別人結婚他們吃席。”
胡曉月竭力壓制瘋狂上揚的嘴角,“你臉皮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厚了?”
“離婚帶兩娃,你讓我要什麽臉。”林藝澄臉不紅心不跳,一頓胡扯,讓旁人嚴重覺得她需要挂個腦科看看。
這時一道男聲響起,“我來晚了。”聲音爽朗,久違的熟悉感。
桌上有人揮手招呼,“體委,這兒,在這兒。”
男生禮貌地繞了半圈,就着位置坐下,明明滅滅的燈光下,擡眸恰好對上她的視線,趙俊彎唇笑了笑,幹淨的嗓音帶着些許随意,“好久不見,知意。”
“喔哦——,你倆這有情況啊,體委。”桌上有人故意起哄,浮誇地拖着尾音,“咱倆也好久不見了啊。”
“滾一邊去。”趙俊笑罵,右手撈過那人脖子一個鎖喉,“我們本科在申城,比你多四年革命情誼呢。”
“俊哥……俊哥,我錯了……錯了”
那人漲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才從健碩的胳膊下掙脫。
胡曉月捅咕一下旁邊的林藝澄,嘴角的笑意賤兮兮的,“意意這桃花運旺得很啊,看來不是男人沒眼光,是你魅力不夠。”
“你這個碎嘴的小蹄子,看我掐不掐你。”林藝澄吐掉瓜皮,和她鬧作一團。
沈知意一時覺得有些悶,找了個空當出來透氣,走廊裏依稀能聽見宴客廳裏證婚人說着祝詞。
“這幾年還在北城嗎?”
趙俊與她同向而立,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戶,反射在光潔的大理石板上,發出柔和的光芒。
本科畢業後,他留在申城,沈知意去了北城,兩人再沒見過面。
人間事往往如此,當時缺憾感慨,幾年之後,也不過是一場速幹的陣雨,唐突了塵埃,蒸發于無形。
沈知意搖了搖頭,莞爾一笑,“回寧城了。”
“回來也挺好的。”趙俊沉默了一會兒,插在兜裏的手指蜷了蜷,“那你和他……還好嗎?”
她雙目微垂着沒吭聲,肩膀顯見地繃直了一瞬,神情悵然。
男生薄唇抿成一條直線,腮幫似有微動,他猶豫着終是開了口,“其實在申大的時候,陸川來找過你,但當時出于私心,我沒告訴你。”
“對不起。”
在愛情裏,他從來不是高尚者,只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埋在心底多年的卑劣終于有勇氣說出口,是怨是恨,他都坦然承擔。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沈知意眺望着遠方車來車往,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因為她知道,即便當年知曉,她們之間也不會有半點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