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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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雪薇:寒哥,她等會要是發現我占了她的作品,你可得幫我說話,晚上去你家好好犒勞你(抛媚眼.jpg)
方聽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被人捉奸在床,指甲深深掐進肉裏,周圍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讓他羞愧得無處遁形。
他掙紮地擡頭看了一眼沈知意,眼底情緒複雜萬千。這女人鐵石心腸,回想起她剛入職的時候,自己對她百般關照,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可她卻無動于衷,從來沒有表露過丁點越矩的想法。
公司所有獻殷勤的男同事都被她的冷淡疏離拒而遠之,诽謗诋毀的不在少數,方聽寒也漸漸藏了心思,遠遠觀望、徐徐圖之。
人算不如天算,同周嘉樹談合作的那晚,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陸川的威脅。
男人在面對情敵,尤其是比自己強大的情敵時,一争高下的勝負欲和實力懸殊的無力感對弈互搏,落在現實裏,只能化作幾杯悶酒。
他和楊雪薇的錯誤便發生在那晚,他把楊雪薇當成了沈知意,楊雪薇半推半就同他上了床。
當職場中的兩人發生了不清不楚的關系,這份關系必然會輻射到工作中。
楊雪薇初來公司,需要背靠大樹,多搶些項目撈錢。方聽寒身不由己,卻也存了借此打壓的算盤,幻想給沈知意吃點苦頭才能使其識時務。
蠅營狗茍,各取所需。今日若是沒有這麽一段插曲發生,誰也不知道兩人背地裏的算計。
顧平威額頭冷汗直冒,忐忑地觑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陸川,只見他臉色陰沉如墨,烏雲滾滾,戾氣壓抑,心中暗罵方聽寒不自量力,惹誰不好,偏要動他的人。
盧知遠嘴上說着陸川是受他邀請,但凡調查一下就知道,啓明控制着融創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誰大誰小,一眼分明。
在商言商,拳頭為王。包括放在他辦公桌上那份恒威財務造假、偷稅漏稅的分析報告,其中定然少不了陸川的手筆。
事已至此,是非對錯無需再辯。
“公司後續會公正處理此事,各位先回自己的崗位吧。”盧知遠定了調子,脈絡理清楚了,後面按規定辦就行。他還要盡快熟悉整個公司,不便在此多耽誤時間。
設計部出了這樣的醜聞,任誰也無心工作,不是小聲議論,就是在手機屏幕上瘋狂碼字分享八卦。
陶小瑩的工位挨着沈知意,和她關系還不錯,“沒想到方主管和楊雪薇是那樣的人,意意姐,你說公司會怎麽處理他們啊?”
辦公室戀情、剽竊同事成果、背後陰謀構陷,可大可小,全看老板心情。要是讓顧平威處理,大概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現在換了新老板,她猜不準,淡淡一笑,“可能會開除吧。”
“啊,方主管也挺可惜的。”陶小瑩小聲嘟囔,畢竟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是容易替別人大度。
思索了片刻,又突然神神秘秘地湊近,輕聲細語,“那主管的位置不就空出來了嗎?意意姐,你有實力,資歷也夠,我覺得你最有可能接那個位置。”
沈知意心無波瀾的“嗯”了一聲,沒有繼續探讨這個問題。如果說剛回來的時候,離開北城只是一個強烈的念頭,今天這件事之後,她下定了決心。
陶小瑩唠唠叨叨,從新主管扯到新老板,又從新老板談到陸川,“意意姐,今天那是你男朋友吧?特意來給你撐腰,MAN爆了。”
“他不是我男朋友。”沈知意眉心蹙起,點開手機裏一段錄音。裏面聲音斷斷續續,但能聽出是一男一女說話。
“我們在這不好吧。”男的語氣明顯有些遲疑,身體像是碰到桌子,“嘎吱”一聲。
“這會兒人都吃飯去了,寒哥,你不想人家嘛?”女人嬌媚無骨,拉鏈悉悉嗦嗦拉開,随後是一陣“支支唔唔”的響動,伴随輕微的口津攪動。
陶小瑩羞得滿臉通紅,一下就明白了兩人在裏面幹什麽。
女的嘴裏吞吐,咬字含糊不清,“寒哥,我看……唔沈工手裏都是一些大項目,你想想……嗯辦法,幫我弄幾個過來嘛。”
似有手指插進發間,男的倒吸了一口涼氣,難耐的呓語溢出喉嚨,“好……”
……
那是一次午飯時的茶水間,沈知意恰好回來取東西。她本無意管別人的閑事,卻因牽扯自己,不得已為之自保。
陶小瑩幾乎錯不開眼,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對方,震驚有餘更覺愕然。
這一刻,她倏然意識到,從進公司開始,就一直埋頭工作不争不搶的沈工,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人畜無害、任人宰割。她只是把獠牙隐藏得很深,只要不觸碰到底線,她不屑于傷害別人。
風過無痕,雪落無聲,沈知意淡漠地收起手機,楊雪薇自爆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煩。
她寫好了辭職信,趕在下班之前發給人事,北城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
手機久違地振動,有人準備離開,有人還停在原地。
【L知】:明天跨年,我來接你。
冷風吹起耳邊一縷發絲,沈知意攏了攏圍巾,順手把網名改成【沈知意】,後知後覺地發現,後天就是新歷的第一天。
彈指太息,浮雲幾何,過完年她就二十八。前半生執念與愛混淆,死磕在一個人身上,把自己燃燒殆盡;後半生,幡然醒悟、尚有餘日,她想重新為自己活一遍。
那就好好告個別吧,她黯然地按下一個“好”字。和自己二十八年執迷不悟的困鬥告別,讓肆意熱烈的盛夏埋葬在這凜冽的寒冬,将所有怦然起伏的心動焚燒成灰燼。
感情經歷到極致,宛如一潭秋水,平靜無波,去留随意。她從不怨恨,也不再遺憾,十年前祝願他得償所願,如今亦然。
深冬的早晨,玻璃上凝着一層白霜未化,灰蒙的天空暗沉厚重,陸川的車如約開到樓下。
值此新年舊歷交替之際,道路兩旁慶祝元旦的紅彩鮮豔奪目,情侶在街頭牽手親吻。
庫裏南往連港的方向開去,兩人一路無話,陸川以為她還在因為上次的事情怄氣,想着晚上再同她解釋。
連港有百裏長的黃金海岸,月亮灣更是如一顆明珠,鑲嵌在最優越的位置。
夕陽西沉,将海面染成一片橙紅,遠處的漁船,在落日餘晖中徐徐擺動。陸川在海邊鋪好暖墊,趕在夜色降臨之前,搭好臨時帳篷。
這個男人從少年時代開始,就有着吸引她的特質,紳士有禮、溫潤周到。
沈知意其實想提醒他,這麽冷的天,晚上是要住酒店的,沒必要親自折騰,最終還是不忍打斷。
有人說,一起看過日落的人會陪伴得久一點。
可惜這是她和他第一次看金烏西墜,也是這半年相遇始料不及的尾聲。
暗沉的夜色席卷海岸,翻滾的海浪纏繞着潮濕的風。光線消失,孤月高懸,飛沫如碎雪濺落,浪花層層疊疊,湧向岸邊的礁石,像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可是有些人,注定暗淡離場,等不到日出。
陸川安靜地望着星空,仿佛做出什麽重要的決定,身體微微前傾,近距離地看向她。
“知意,我……”
沈知意站起身來,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無數次渴望的東西,但現在,她要不起了。
“陸川,我喜歡過你,特別特別喜歡,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了。”
聲音卷在濕冷的海風裏,冷冽悠揚,仿佛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
喜歡這個詞加上任何修飾,都遺憾無比。男人木然地凝住了眼神,像突然跌入冰河,苦澀在心底蔓延開,被打斷的話再也無法說出口。
“謝謝你這半年來對我的照顧,我已經不打算留在北城了,希望你能早日找到那個陪你看日出的人。”
有些人來自人海,也終将回歸人海。沈知意釋然地回望他一眼,清淺的笑容堅定決絕。
她曾不顧一切的喜歡過他,追逐他走過的腳步,奔波他去過的城市。
過去的故事無須倒帶,月色先淋濕了海,流沙在風中釋懷。這一次,她不會再滿世界追着他跑了。
打了千遍的腹稿咬碎了吞在肚裏,掩在兜裏的手攥着戒盒指節發白,玫瑰無用,愛意來遲,蓄意重逢的緣分,終究是在時間斑駁裏落了塵。
柔軟的沙灘印證她離開的腳步,陸川叼起一支煙,猩紅的光點燃燒很快,他抽一半,另一半付予海風。
夜晚的海是黑色,浪濤洶湧,一強一弱地吞噬海岸。他茫然地看着抽空的煙盒,潮汐牽引,一步一步走向海中。
天邊殘光破碎,思緒被海水染成墨色,鹹澀封閉了感官,只剩席卷全身的刺骨蒼涼。
他沉沒在孤寂的深海,站在遺憾盡頭與過往對望。
他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以前,有個女孩和他一樣,獨自趕赴一場無人前來的約會,從日出等到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