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清然
冰箱裏還有速凍餃子,擔心她吃不慣,又下了一碗面。魏清然沒什麽食欲,吃了幾口就不要了。
“怎麽了?”
沈知意找出睡衣給她換上,看她情緒逐漸穩定,才開口問道,這狀态自然不會是因為工作。
“我懷孕了,意意。”
魏清然臉上浮起一片哀戚之色,牙死死咬着下唇,肩線顯見地緊繃着,難以啓齒。
這兩個字最近不啻于晴天霹靂,驚得她頭皮發麻,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是班長的嗎?”
“什麽?”魏清然像是沒有聽清,茫然地擡頭看她,紅腫的眼睛滿是疑惑。
“沒,沒什麽。”沈知意知道自己多心了,私下慶幸自己最好的兩個朋友之間沒有瓜葛。
“孩子是陳宇航的。”魏清然手放在肚子上,平坦的小腹,現在還看不出生命孕育的跡象。
“上個月我去他那,就一次,他說不想戴,我也沒當回事,事後還吃了藥。然後這個月大姨媽沒來,我趕緊買驗孕棒測了幾次,結果發現懷上了。”
“那他怎麽打算的?”沈知意心疼地抱了抱她,魏清然和陳宇航高中開始就在早戀,那時候在學校要躲着老師,搞地下戀跟偷情似的,沈知意還幫着打過掩護。
畢業後兩人順理成章的在一起,魏清然出國,陳宇航在國內,關系一直處着。
這麽多年過來,如果男方能負起責任,也不算一件大事。只是魏清然正處于事業上升期,這時候曝出結婚生子,必然會直線墜機。
成年人之所以瞻前顧後,因為任何一次任性,都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事我沒敢在電話裏說,第一時間飛回來找他商量。”魏清然語氣轉瞬充滿了怨恨,胸口像被點燃了烈火劇烈起伏,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手臂上,幾近崩潰,“那個畜牲,正拱在女的身上。”在那張她們睡過得床上,賣力耕耘。
淫.蕩的呻.吟纏綿在整個卧室,魏清然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那扇門,渾渾噩噩,什麽都思考不了,跑出來後買了最早的一趟航班,能傾訴的人只有她。
深沉的愛是尊重與克制,被欲望支配的伴侶,不值得為之搭上青春,搭上事業,搭上未來。
沈知意順了順她淩亂的頭發,打濕毛巾為她敷眼。
“明天陪你去醫院。”
背叛者不受道德約束,受害方更不必做自我感動的蠢事。這樣的孩子即便生下來,日後看着,也不過是時刻提醒自己,年輕時咽下過令人作嘔的蒼蠅。
魏清然怔愣地睜大眼睛,一陣發酸,嘴唇微微顫抖,清容慘淡仿佛被抽去了生機,直直地盯着她。最終,認命似的說了句“好。”
她不是不舍得自己的事業,賺的錢足夠單身母親養活一個孩子。但是破碎的愛情給不了完整的愛,與其生下來受罪,不如從未來過。
沈知意第二天請了假,一大早就帶着魏清然出門。初秋的清晨有幾分涼意,雲天收夏,萬物驚秋,行道樹由綠而黃,誰也沒注意盛夏落幕。
醫院永遠人滿為患,有坐着輪椅眼神空洞的老人,為了高昂費用愁眉不展的中年父母,以及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将人類的悲歡擠壓在一起。
沈知意去排隊挂號,将魏清然安頓在候診室門口的塑料座椅上。四周不少孕婦的肚子已經顯懷,在丈夫的攙扶下小心地挪動。
醫院最能體現人心冷暖、真誠虛僞,有人好奇她,沒有人在意她。她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小心翼翼地回避別人探究的目光。
曾經聽人議論,獨自去醫院産科的女生,都是不潔身自愛的女生。
如今,她也成了這樣供人評頭論足的素材。
沈知意把挂號票塞到她手裏,撫了撫她的手背,眼神柔和,“清然,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否定自己。”
如果男人會懷孕,世界将早日實現和平。
診室內,醫生檢查過身體狀況,告知手術風險,鄭重地詢問她是否确定要流掉。
六周的胎兒初具形态,在B超影像上小小的一團。
魏清然像被攥住了心髒,喉嚨一陣發緊,手心濕漉漉的,最後閉上眼睛,無聲地點了點頭。
因為要空腹,所以沈知意陪着也沒吃飯。兩人一直坐在醫院等到下午,手術室有了空位。
魏清然被推進去之後,沈知意才後知後覺地感到餓,小跑着去門口便利店買了糖和面包。
秦白看着那個身影有幾分眼熟,支支吾吾地提醒旁邊的男人,“陸總,那個好像是沈工……”
男人本就煩躁的眉梢凝上一絲疑惑,熨帖的西裝剪裁合身,勾勒出挺拔流暢的線條,此刻卻不遠不近地跟在女生後面,讓人很難将這張臉和行為對應起來。
“陸總,是不是上去打個招呼?”助理擦了擦額頭的虛汗,自家老板這樣的舉動要是被人拍到,明天就該上北城日報頭版頭條。
陸川伸手打斷他的話,看着沈知意走進了婦産科,手裏拿着的《北城市第一人民醫院産檢報告》如冰錐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她懷孕了,不知道是申大那個男生,還是新交的男朋友。所以她一直很禮貌地和自己保持距離,不回應,不越矩,不給自己難堪。
心在滴血,鈍痛變成一柄尖銳的匕首在翻攪,他第一次覺得,一切脫離了他的掌控。
許久之後,陸川移開視線,濃重的臉色驀然頹下,掩掉眼底迅速凝起的寒冰。轉瞬的失落,他自嘲的笑了笑,嗓音帶着幾分倦怠的微啞,輕點頭道,“走吧。”
電梯上行,隔絕了嘈雜不堪的人間疾苦。高級VIP病房裏,整潔的病床上躺着個嘴角歪斜的病人,一只眼皮緊閉着,另一只可怖地睜開,護工在旁邊及時替他擦去嘴角流下的涎水。即便穿着藍白色的病號服,也依舊透露出隐隐不甘。
“陸總。”護工放下手中的毛巾,知趣地退了出去,主家的事情再奇怪,也不是她該打聽的。
陸卓誠一看到他情緒就異常激動,僅有的那只能動的手顫巍巍地擡到半空,極力想說什麽卻因為口齒不清吐不出任何完整的音節,只徒勞地從嘴角溢出大片白沫。
難以想象,當年在寧城叱咤風雲、風度翩翩的人物,如今會落到這步田地。
“你留下的爛攤子,我幫你收拾了。”陸川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副尊嚴掃地的軀殼,語氣冰冷到極致,沒有一絲憐憫。
“對了,還有你外面那個兒子,我按照公司股份折算了一筆錢給他,足夠他們母子衣食無憂了。”
陸卓誠眼底猩紅,掙紮着想要起身,卻因為半邊癱瘓從病床上重重跌落在地。
陸川半蹲下身子,冷冷地看着他呼吸急促,無能狂怒。
“我知道你不想給這筆錢,公司是你的心血,況且你還是趴在那個女的身上中的風。”陸川毫不留情地扯下這樁往事的遮羞布,“但他畢竟是你的種,不給法律上也說不過去。”
地上的人面如死灰,頹然放棄了掙紮,一滴濁淚從眼角滑落,不知是還了風流債,還是記了來世愁。
病房的門再度阖上,陸川脫了外套,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裏,上面不小心沾了涎水,沒有洗的必要了。
*
魏清然剛做完手術,臉色蒼白如紙,心情卻像經歷了重生,抛下包袱輕松許多。
沈知意挑了支顯氣色的口紅給她塗上,一路上又買了不少補品。
魏清然給經紀人打了電話,推掉了最近的檔期。對面急瘋了一個勁追問她在哪,不得已還是同意了讓她休整一周。
昨晚回去的時候,魏清然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徐悠悠沒看清臉。今天,着實是看清了。
“你你你——你不是最近很火的那個劇《星河滾燙》的女主嘛!!!”徐悠悠興奮得簡直要跳起來,盯着她又裏裏外外看了幾遍,“是你吧,就是你,楚若涵!”
“悠悠,你矜持一點。”沈知意撫了撫額,哭笑不得,“我朋友不太舒服,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兒。”
徐悠悠立馬捂住嘴,眨了眨眼表示收到。等沈知意把人送進卧室躺下後,才扯着袖子把她拉到一邊,悄咪咪問道,“學姐,你怎麽還有大明星朋友啊?”
“我們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沈知意打開集成竈,開始煮阿膠牛奶粥。
“你同學好像都挺厲害的。”徐悠悠天馬行空,不知為什麽就想到了那天給她名片的男人,啓明集團總裁,金融界異軍突起的新貴。
“其實普通人也挺好的。”沈知意沒來由地應了一句,平平凡凡,也沒有大起大落。
“嗯?”徐悠悠歪着個頭,雲裏霧裏,好在她思維跳脫,從不糾結,轉而央求着能不能要張簽名。
“等清然好些”,沈知意戳了戳她的鼻尖,往瓷盤裏盛了一勺粥,“不過,今天的事情要保密。”
“學姐你放心,我嘴很嚴的。”她伸出手指在嘴邊作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沈知意喂她喝完粥,兩人躺在床上讨論人生,最後勇敢的和不勇敢的,都做着苦澀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