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比賽

運動會在慷慨激昂的歡迎進行曲中拉開帷幕,校長頂着一頭蒼蒼白發在主席臺上宣布開幕。各班運動員身着統一服裝,列成方隊依次經過,沈知意個子不高,站在女生隊伍裏,能夠看到前面挺拔的背影。陸川的骨架很寬,松垮的運動服在他身上穿出一種修身的感覺。她能聽到觀衆席上那些少女私語,或遠或近,都是對他的傾慕。

那是一份不屬于自己的酸澀,在心底蕩漾開,又是掰着指頭數的高考倒計時,無比珍視。

A班男生多,趙俊作為體委身先士卒攬下了3000米,陸川400米和三級跳,季朝瑜100米,方聞洲跳高,江路航鉛球……由于前期體育課一節沒落下,這些項目一個蘿蔔一個坑,都有人報名。

天上雲層很淡,陽光熱烈卻不刺眼。看臺上人挨着人,把校服外套脫了擋在頭頂,有人在下面邊吃零食邊看比賽。運動會精彩的項目永遠和特別的人分不開,沈知意和胡曉月被林藝澄推搡着往百米沖刺的賽道方向挪了挪。

起點處,檢錄完的運動員在熱身,季朝瑜換了一身黑色運動短T,小腿線條勁瘦,面癱般的臉依舊白得發冷。

林藝澄的小心思,兩人都心知肚明。平日裏雖然和季朝瑜家長裏短拌嘴生氣,但有些感情卻是藏不住。譬如當她義正言辭地說是随意逛逛,順便給A班選手加油,眼神卻不住地往某個人身上瞄。

胡曉月也不拆穿她,掃了一眼賽場上的陣容,淡淡開口道,“邊上那兩個黝黑發亮的是練體育的吧。”

沈知意循着目光望去,四肢矯健、短發寸頭,古銅色的腱子肉在陽光下更顯力量充沛。一中雖然是以文化課成績為主,但每年也會招收少量的特長生,用作沖擊國內幾所知名體大的苗子。正所謂術業有專攻,要贏過他們,概率很低。

裁判發令槍響,各選手就像離弦的箭一樣嗖地竄了出去,那兩個體育生憑借身體優勢肉眼可見的同其他人拉開一大截,季朝瑜緊緊地跟在後面。其實拿到第三的話,也算盡力了。

臺上加油的聲音不絕于耳,沈知意感覺林藝澄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在不自覺收緊,“面癱,加油!”這一聲卯足了力氣,混在鼎沸人聲中又平平無奇。但少女的心意似乎傳達到了耳蝸,季朝瑜微不可察地偏了偏頭,随後猛然開始加速,落下的距離在縮小。A班的人目不轉睛地盯着賽場,前面兩個體育生顯然沒料到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居然還留有力氣,等意識到周圍的驚呼聲不對勁的時候,季朝瑜已經率先沖過了終點。

“班長牛逼!”

“班長威武!”

出乎意料的勝利比穩操勝券更加令人振奮,季朝瑜拿下一殺,A班氣勢高漲。誰笑百無一用是書生,今日橫刀立馬斬第一。确認完成績,季朝瑜表情沒有因為輸贏絲毫變化,徑直走到林藝澄面前,呼吸還有些起伏,“下次叫我名字。”

喊的時候人多勢衆不覺得有什麽奇怪,被他這麽單獨一說,搞的兩人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瞬間就有些不對味了。要不是因為打不過,她高低要錘他兩拳。“你聽錯了,不是我,我沒喊。”林藝澄索性就不認賬,“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沒證據要我承認,那是不可能的。

“自作多情”的季某挑了挑眉,看不出是氣還是笑,“晚上去家裏吃飯。”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媽讓的。”

“那意思是你不讓呗?”林藝澄叉着腰,胡攪蠻纏的勁兒上來了,“那我打電話告訴阿姨,你不讓我去。”

季朝瑜:“………”莫須有的罪名也不過如此了吧。

胡曉月和沈知意對視一眼,忽略林藝澄想要刀人的眼神,很自覺地悄摸閃人,絕不在二人世界充當電燈泡。沈知意正好脫身,很快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陸川的身影。

400米的比賽沒有驚險刺激的反轉,陸川一騎絕塵全程拉開第二名幾十米,惹得一衆學妹神魂颠倒。男同志暗中叫苦,這貨妖孽得簡直不是人,上帝不僅給他開了扇窗還開了門!

陸川的冷不同于季朝瑜,他是禮貌克制的,所以即便知曉會被拒絕,還是有女生忍不住抱有一絲希望去接近他。

“學長,喝水嗎?”低年級的學妹難掩羞澀地跑來,手裏遞上準備已久的純淨水。

陸川停下擦汗的動作,從一旁的保障水箱中抽出一瓶,晃了晃,目光不經意間飄向遠方,那裏有個小小的背影正在檢錄。

“謝謝,還是給更需要的人吧。”他身高腿長,話說完,人已經三兩步跨出老遠。

1500米說長不長,在标準的塑膠跑道上,也不足4圈的運動量。只不過對于常年在教室學習缺乏體育鍛煉的女生來說,多少有些吃力。更何況往年有跑到半路暈倒的、嘔吐的,形象全無,這就足以讓很多女生望而卻步,有的班級直接放棄了這個項目。衆目睽睽,誰也不想喪失高中三年早戀選擇權。

沈知意沒有刻意準備,今天穿的是平日裏藍白色校服T恤,馬尾紮得高高的,渾身幹淨利落,一雙眼是月牙模樣,微風吹過,鬓間幾縷碎發晃動,潔白的脖頸下,精巧的鎖骨若隐若現。

參加這個項目的女生,多少是有點準備的。從起點出發後,很快就出現了加油打氣在旁邊陪跑的。雖然比賽過程中不準有任何幫助性質的肢體接觸,但這類精神鼓勵并沒有明文禁止,甚至是默許的,這會兒連抓早戀的教導主任都選擇性失明了。

沈知意調整呼吸,速度穩步保持在中游的位置。“兩步一呼,兩步一吸。”她聽着前面那個男生在同女生說,“還有兩圈就到終點了。”

兩圈,咬咬牙就到了。心髒在胸腔嘭跳,耳朵裏充斥着回響,實際跑起來不如想象中輕松。她感覺有些熱,汗水從兩鬓滑落,澆不滅面紅耳赤的滾燙。周圍有無數的觀衆,她從來不是惹人注目的佼佼者,在毫不起眼的人堆裏,擁有一點乏善可陳的堅持。

為了一個人,而堅持。而這份無人知曉的堅持,永遠開不出花來。

走神的後果就是沒注意看路,踩到塑膠跑道最內側一處排水孔,腳別了一下,整個人重心失衡,往前栽了下去,手心和膝蓋迅速滲出殷紅的鮮血。

如果現在下場的話,也情有可原。

“還能跑下去嗎?”有個身影站在面前,替她擋住了太陽。沈知意不用擡頭,也能知道來人是誰。熟悉的聲音,冷冽的薄荷氣味,還有突出的腕骨以及無名指上那顆褐色的小痣。

“可以。”她動了動腳踝,不疼,幸好沒有崴到。右手撐了下地面,站了起來,她曾無數次渴望握住那只朝她伸出的手,去感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和掌心的觸感,此刻卻是不能。

陸川收回手,點了點頭,在前面小跑,“跟上。”跟着我,不要半途而廢。

彙聚過來的目光驟然增加,似針尖麥芒,紮在身上。

“那人是誰啊,你認識嗎?”

“原來摔一跤就可以有校草陪跑,早知道我也報名了。”

“這女的好裝,不會是故意的吧。”

孟詩瑤一股無名火油然而生,氣得将手裏的礦泉水瓶捏的“嘎嘎”作響,“她們什麽時候走得這麽近了?”

“可能就前後桌比較熟吧,你看方聞洲和江路航不也跑過去了嘛。”宋雨彤察覺到她的不快,出言安慰。

除了幾個玩得好的男生,陸川對女生僅限于學習上的交流,孟詩瑤和他一個班兩年多,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還都是自己沒話找話硬往人身上湊的。現在居然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給沈知意陪跑,說是普普通通的同學情誼,她斷然是不信的。

不信歸不信,這個舉動卻點燃了A班團結一致的奮鬥精神。看臺上的A班成員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為沈知意加油。青春當時,年少的心很容易産生共鳴。每個人都在追逐繁星,誰也不願輕易放棄。

最後一圈,陸川感受到了身後的人在加速,哪怕呼吸急促、傷口疼痛,始終在這條路上奔跑。心裏有一瞬間被觸動,他跟着提了步子,“邁大步子,我們能贏。”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越接近終點,越有人松懈。前面有女生開始減速,一場比賽而已,對每個人的意義不同,她們不必那麽拼勁。

沈知意追着那個背影,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跟着他,緊緊跟着,不論輸贏。

周圍爆發出一片歡呼聲,她跑過終點線好一段距離才停下來,聽見裁判席語音播報的是“第二名A班沈知意”。她長舒了一口氣,仰起頭笑得明媚,長長的羽睫好似蝶翅染了華霜,“謝謝你,陸川。”

現實中沒有那麽多逆風翻盤的第一,這個第二也同樣值得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