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良知,興許能頒旨前來救藤真;倘若他不念舊情,或是東西沒有順利呈上,那也屬天意,總好過自己什麽都不做,等着藤真被砍吧。

從刑部司獄到西郊刑場,這一路既短暫又漫長,短暫的是藤真和南烈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愛,猶如昙花一現,來不及眨眼,就已稍縱即逝;漫長的是他們的這一段回憶不會因為肉體的消亡而消失,而會在往後綿綿無絕期的日子裏,一遍又一遍的浮現在南烈的眼前。

到了西郊刑場,藤真從容的走上刑臺,跪在那裏。他一直以為自己很勇敢,可以獨自面對死亡,其實不然,當他跪在那裏時,他發抖了,他想要南烈陪在他身邊,幫他走接下去的路。他回頭,看見刑臺外站滿了人,卻唯獨沒有那個他期待的人,也對,是自己讓他不要來的,現在反悔的又是自己,真是可笑。

監斬臺上,清田哲也驗明正身後,瞥了一眼日晷,見時辰已到,丢下令牌,宣布行刑。

這時,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上刑臺,藤真定睛一看,竟然是南烈!

南烈走到他身邊,對他說道:“你不讓我來觀刑,可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走接下來的路,我曾答應過你,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藤真笑了,笑得那麽坦然,那麽快樂,他在心中許下今生最後一個願望:願來世,你為男來我為女,我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時辰已到,縱使周圍的百姓再怎麽哭喊,南烈都毅然決然的摘下藤真脖子後面的名牌,然後舉起了斷魂刀,一刀砍了下去。

頓時,狂風大作,臘月飛雪滿階前,鮮血噴灑白練間,場面震撼至極。

而與此同時,楓雅殿的流川一口鮮血噴薄而出,他終于明白什麽叫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了。

自從藤真死了之後,南烈是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話也不說,誰都不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後坐在藤真原先住過的房間門口,癡癡呆呆,若有所思,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誰也走不進去。

然而,外面早已是天翻地覆,搜查皇子下落的行動遠遠沒有結束。

牧紳一的手腕是出了名的硬,他命影衛即刻進行全城搜捕,凡是有可疑的人和孩子,一律帶回衙門。

一時間,老百姓妻離子散,哭天喊地,景象慘不忍睹。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就到了藤真的頭七。

這一天,南烈一早起床洗漱,卻不小心将懷裏的一顆紅色小石頭掉入臉盆,他立刻将它拾起,心疼的擦拭着上面的水跡。

這顆小石頭名叫舍利子,是火化藤真後在廢墟中找到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很多人火化後都會有類似的小結晶出現。但是南烈舍不得,他把舍利子當作藤真,将它揣在懷中,帶回家,妥善保護。

也許是餓暈了,也許是思念過頭了,就着透過窗戶縫隙的一絲光線,南烈竟看到了藤真。他穿一襲白衣,外披一層淺綠色的細紗,站在自己面前,甚是俊美,不由得讓南烈看癡了。

藤真看着他那癡傻的樣子,問道:“怎麽了,不認識我了?”

南烈搖了搖頭,竟鬼使神差的回答道:“你怎麽來了?”

藤真笑了,他上前扶起他來到鏡子前,對着鏡子裏的他說道:“瞧你頭發都亂了,我幫你梳一下吧。”接着,他一邊梳,一邊告訴南烈,他是來勸他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的。

南烈感動,說道:“謝謝。”繼而又說,從他走進禦史府開始,藤真就一直那麽關照他,理解他,可是他卻無以為報。

沒想到,藤真卻說道:“不是啊,剛才我來的時候,看到晴子在做飯,小蓮在照顧花形老爺,伊藤在打掃院子,大家都生活得很好,說明你沒有辜負我的囑托啊。”

南烈驚訝,是嗎?他分明記得這些時日,大家都愁眉不展,怎麽會……想到這裏,他立刻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迎面就看到晴子在廚房裏忙進忙出,小蓮在喂花形老爺吃早飯,伊藤在柴房裏劈柴,大家臉上真的不像之前那麽苦悶了。

南烈興奮的回頭,卻發現房間裏空空如也,哪兒還有藤真的蹤影,只有鏡子前的一顆舍利子,正散發着紅色光芒……

☆、逃亡

頭七很順利,大家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悲傷。

是夜,南烈又來到了烏衣巷口的那個面攤。叫了幾壺酒,要了兩個杯子,假裝藤真還在身邊一樣,與他對飲。他端起杯子,兀自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頭,感慨這酒竟比之前更淡了,難道生意真這麽難做,要在酒裏摻那麽多水?

正思量着,忽然,面前又出現了藤真的身影,他還是穿着那件淺綠色的衣服,對他說道:“酒能傷身,或許老板是刻意不想你喝那麽多呢?”

南烈擡頭看着他,問道:“為什麽我想什麽,你都知道。”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面攤老板,發現他一如往常,根本看不見藤真,于是南烈又問道:“為什麽只有我能看到你,而其他人看不到呢?”

藤真不答,反而問道:“對,你說為什麽呢?”

“我不信鬼神。”南烈立刻表态。

藤真笑了,說道:“我知道,你和我說過。”

“那是為什麽呢?”

“是因為它。”說着,藤真示意南烈看桌上,真的很奇怪,不知什麽時候,懷裏的舍利子竟然跑到了桌上,還沾上了酒漬。

南烈這才明白,只要這舍利子遇到液體,就會幻化出藤真的人形,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這真是幾天以來最讓他快樂的事了!

這時,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南烈心念一動,丢下銀子,拉起藤真的手,離開了面攤。

說真的,第一次見到藤真時,他真的很怕,是因為現在的藤真是鬼嗎?不是,是因為他怕他眼睛一閉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是現在他不怕了,因為只要舍利子遇水,藤真就會來到他身邊,而且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只有南烈能看見,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抛卻世俗的眼光,手拉着手,徜徉在這愛情的甜蜜中了。

就這樣,兩人肩并肩走在雪地裏——

藤真說:“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我都沒機會了解你,你爹娘是做什麽的呢?他們疼你嗎?”

南烈回答:“我爹是開藥鋪的,那間藥鋪叫:南龍生堂。生意很好,每年春節,他都會買一塊上好的五花肉,烤給我吃。”

藤真笑了,說道:“聽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南烈又說道:“是啊,很好吃。後來,又是水災,又是旱災,藥材鋪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別說五花肉了,連米都沒的吃了。”

藤真嗔怪一句:“怎麽說着說着又說起那些難過的事了。我想聽開心的事。”

南烈笑了,回答他:“有啊,我爹還會烤給我吃,不過不是五花肉,而是番薯。”

藤真不明白:“番薯會比五花肉好吃?”

南烈感慨:“會啊,因為我會假裝很好吃啊。那時候覺得苦的事,現在回頭想想,突然又覺得很甜。”

藤真反問:“就像我們這段回憶嗎?”

南烈笑了,說道:“是啊,很甜很甜……”

夜已深沉,無論他們聊得多投機,雪地上,始終只有一排寂寞的腳印……

當這一頭,情深義重,山高水長時,那一頭卻是火燒眉毛,焦頭爛額。

影衛搜捕嬰孩的行動愈演愈烈。洋平抱着阿孝東躲西藏了幾天,眼看逃不出京城了,于是只好又來到了禦史府。無獨有偶,彩子也因害怕影衛,而抱着宇昂住到了禦史府。三井出于不放心,特地拿着銀兩,一路追到了禦史府,說是如果要逃亡,這些銀子或許能幫得上忙。盡管彩子不接受,但眼下不是怄氣的時候,晴子勸她收下,然後和小蓮一同去收拾細軟,随時準備上路。

這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伊藤小心翼翼的打開門,瞄了一眼,這才發現,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而是喝酒回來的南烈!

南烈瞥了大家一眼,一言不發,就要往屋裏去。

洋平看不過去,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幫助阿孝逃離京城,我們需要你的幫忙。”

南烈嗤之以鼻,都什麽時候了,還來和他提阿孝,真是可笑,藤真就是因為這個孩子才喪命的!思及此處,南烈就要拒絕,可是這時,他的耳邊竟響起了藤真的聲音,似乎在說:阿南,阿孝是我們倆把他帶到這個世間的,他是我們的孩子,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是啊,一語驚醒夢中人,南烈沉思片刻後,回頭對洋平說道:“好吧,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

一番商議後,洋平決定由他帶着晴子和阿孝,南烈帶着彩子和宇昂,分別從兩條路逃出京城,然後上山,在山裏的那間安全屋彙合。

事不宜遲,一切準備妥當後,南烈便帶着彩子離開了禦史府,兩人倒是很順利,一路上壓根沒遇上影衛,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就到達了山上的安全屋。

進門後,南烈點上蠟燭,卻見彩子抱着孩子站在窗邊獨自呓語:“快點來啊……怎麽還沒來呢……”

南烈不明所以,走上前,安慰道:“走了那麽久,你也累了,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彩子回頭,淚流滿面,哭訴道:“他們明明是抄小路走了,應該比我們快啊,難道……”說完,她低頭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

南烈這才發現,她懷中的不是她兒子宇昂,而是阿孝!此時正睡得香甜。

原來,一個時辰前,計劃拟定後,洋平單獨找過彩子,他跪在彩子面前說道:“卑職有個不情之請。”

彩子被他此舉弄得不知所措,想要扶他起來,可是洋平不依,他跪着又說道:“夫人可有聽過三十六計中的調包計?”

彩子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氣得一巴掌打在洋平的側臉,罵道:“你休想!”

怎奈洋平是個鐵铮铮的硬漢,被扇了耳光,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繼續說道:“我的身份已經曝光了,皇子跟着我難保平安,我知道這個請求是強人所難,但是請夫人想想木暮大人,他一生忠君愛國,為了天下蒼生,以死相谏,如果他還在世的話,他會怎麽做?”

寥寥數語,卻讓人感到天旋地轉,從洋平提出這個請求開始,彩子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而與此同時,一切真如洋平所料,他和晴子剛走出禦史府,就碰到了影衛。洋平二話不說,大開殺戒,将前來緝捕他的影衛統統殺光,可是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有個影衛臨死前,竟憋足了最後一口氣,放了一支穿雲箭。

洋平見穿雲箭已飛出,知道影衛就快趕來,于是他立刻叫晴子抱着孩子去天香樓與他的同僚會和。自己則孤身一人,應戰即将到來的數十名影衛。

世人皆知,影衛隊中,個個都是高手。就算洋平武功再高,也難擋幾十個影衛的圍攻,他奮力的揮劍,砍殺,噴薄而出的血液,濺滿了他的衣褲,濺滿了他的臉頰,他實在沒有力氣了,千鈞一發之際,只見有個人,護在了他的面前,他頂着一頭紅發,穿着一身影衛的袍子,卻對着前來的影衛揮動着寶劍。

不到片刻功夫,前來的影衛被兩人殺盡。

洋平擡頭問道:“為什麽要救我,你出賣影衛,會死的。”

櫻木搖了搖頭,說道:“本天才不是要救你,而是救晴子,她在哪裏?”

……

說起晴子,終究只是個女兒家,抱着孩子更是跑不快了,勉強跑到天香樓門口時,她看到一個醉鬼模樣的人坐在那兒,她知道這人一定就是洋平的同僚了,正要上前,卻被一柄寶劍抵住了脖子,她回頭一看,來人竟是牧紳一!

牧紳一棋高一着,早已查獲了天香樓門口的“醉鬼”是安西光毅的屬下,所以,一直埋伏在這附近,守株待兔,終于被他逮到了晴子和宇昂,只是他們誰都沒有見過小皇子長什麽樣,只把宇昂當做小皇子。

高頭得到了宇昂這顆棋子,立刻在朝堂上提議,要仙道冊封太子,擇日完成大典。而仙道和流川此時早已是高頭手中的傀儡,容不得他們說一個不字。就這樣,冊封的事,從朝堂傳到了民間,一直傳到了洋平的耳中。

是夜,洋平前來通知南烈和彩子,安西将會派人盡快運送皇子進宮,一舉揭發高頭的詭計,至于宇昂,目前高頭把他當作小皇子,應該很安全,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會竭盡全力救出宇昂……

彩子聽了這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漸漸落了地。

洋平走後,南烈抱着阿孝,來到屋外散心。他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氣,只覺得心頭的煩悶一掃而光,心情放松的同時,又念起了藤真,于是,他舀了一碗水,将舍利子放進了水裏,果然,藤真的身影又出現了,彼時正坐在院子裏的長凳上,笑着對他說:“小孩子長得快,記得剛抱回來時,瘦瘦小小,還以為養不活呢。”

南烈順勢抱着孩子坐到了他邊上說道:“堂本太醫算得沒錯,他果然是真命天子。”

“你也信這些了?”藤真好奇的問道。

南烈搖了搖頭,說道:“不信,只是人在塵世間實在太渺小,有人長命百歲,有人早早夭折,有人惡貫滿盈,卻在被砍前遇到大赦天下,而有人懸壺濟世,卻又偏偏非死不可,世事無常,我遇見得太多了。”

“你在擔心阿孝?”

“我能做的,只能是相信安西王爺,相信洋平,相信堂本太醫。”

……

不知是誰說的:人活着,總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漫漫長夜終會過去,明天必将是一場苦戰,唯有藤真,是南烈努力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次日晌午,高頭力在金銮殿上遲遲未見仙道的身影,于是怒氣沖沖的走進宣政殿,卻見流川坐在前廳裏。

如今的流川在高頭眼中如同廢人,所以高頭不但不行禮,反而直接質問道:“皇上為什麽還沒有起來?”

流川冷冷的回答他:“皇上龍體違和,大典要改日進行。”

高頭豈會被這只字片語說服,他立刻擡出了三綱五常,說冊封太子乃是立國之本,關乎國祚,豈容拖延。說完,就差使越野去內堂幫仙道洗漱。

流川拍一記桌子,說道:“你敢!”

這話正中高頭下懷,他說道:“我就敢!我就是擡,也要把他擡上金銮殿,讓其他做臣子的看看,我們的皇上是有多麽不濟!”說完,他上上下下打量起了流川,末了說道:“雖然你已經被廢了武功,可是誰叫我們的皇上喜歡男人呢,一會兒,你也去觀禮吧!”

流川氣得攥緊了拳頭,卻沒法發作,打又打不過那牧紳一,遠在邊關的軍隊又沒法調遣,城中所有的影衛又都是高頭的人,如今,唯有将希望放在他師父的身上了!

痛定思痛,未免仙道失禮于衆臣子面前,流川向內堂走去……

仙道依舊是一副病恹恹的樣子,看來曼陀羅的毒性已深入骨髓,就算除去了那個錦盒,依舊無法根治仙道體內的毒素。

仙道看見流川,甚是歡喜,勉強露出了一絲淺笑。

當流川為他洗臉時,他氣喘籲籲的說道:“朕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一般。”

這話聽着甚是酸楚,逼出了流川的眼淚,他強忍着淚,對仙道說:“皇上在微臣心中永遠都是當年的彰兒,楓兒就是拼死,也會保彰兒周全。”

……

也不知怎麽的,宇昂一離開晴子的懷抱後,就經常哭鬧,哭鬧起來連宮裏經驗老到的嬷嬷都束手無策。萬般無奈之下,高頭只得命人把赤木晴子一同帶進皇宮,鎖在蕭陽宮。

豈料,這個消息被櫻木竊聽到,他會和洋平以及一衆王府裏的侍衛,約見在相國寺,商議對策。

櫻木說,他的目的就是拯救晴子,其他的事,與他無關。

而洋平的目的則是鏟除高頭力,勤王救駕,所以他要櫻木務必在他們趕到金銮殿之後再行動救晴子,免得打草驚蛇。洋平說,他不是不想救晴子,可是他沒法卸下自己肩上“視天下蒼生為己任”的重擔。

為這事兒,櫻木差點就要和洋平吵起來,好在一旁抱着阿孝的南烈及時勸誡,才沒讓他們吵起來。

于是洋平帶着一衆人離開了相國寺……

洋平走後,佛堂裏瞬間安靜了許多,櫻木看着南烈,南烈看着櫻木,誰都沒有開口,誰都不想開口,因為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更因為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再見面會是眼前這副光景……

☆、結局

然而,時不待我,洋平走後不久,門口就響起了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下一刻,佛堂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一衆影衛闖了進來,與櫻木和南烈打了起來。

寡不敵衆,南烈眼看再這麽下去兩人都是死路一條,于是将懷裏的阿孝送到櫻木手上,囑咐他趕緊進宮,送皇子也好,救晴子也罷,總之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總比留在這裏等死強。

是啊,無論以前南烈和櫻木有着怎樣的恩恩怨怨,對于南烈而言,櫻木總是崇拜過他的一個大孩子,在這危急時刻,他仍舊将生的希望留給了櫻木。

而另一邊,金銮殿上同樣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得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仙道依舊有氣無力的斜靠着龍椅,遲遲不肯在冊封聖旨上蓋上玉玺。

而這時,守衛在金銮殿門前的牧紳一前來密報高頭,說是水戶洋平帶着侍衛闖了進來。

高頭聽後,霎時變了臉色,他眼看吉時将近,如果仙道再不用印,過了吉時,冊封大典就不得不延期了,這不行,他不甘心自己的大計毀于一旦,于是他勒令一旁的越野,将聖旨上所寫的內容,一字一句的大聲念給仙道聽……

再說櫻木,他抱着孩子從密道來到皇宮,找到了蕭陽宮,救出了晴子,卻在前往金銮殿的途中遇到了牧紳一。

原來牧紳一一早就洞悉了櫻木是只養不熟的狼,而他明知危機四伏,都要送進宮裏的孩子,就一定是真正的皇子了!

思及此處,牧紳一二話不說,上前開打,搶奪皇子。

再說金銮殿這邊,聖旨再長,也總有讀完的時候,可是高頭等不及越野讀完聖旨,眼見吉時已到,幹脆上前抓住了仙道的手,就要用印,在此危機關頭,只見一道身影如閃電般射進大殿,一劍挑起了那枚玉玺。玉玺在空中翻轉了幾下,最後落入那人之手。

那人将玉玺放在龍案上,然後反手一劍抵在一旁抱着宇昂的嬷嬷脖子邊,轉身,對在場所有大臣說道:“這個孩子并非上川氏之子,根本就是高頭力利用假皇子瞞騙皇上,企圖謀朝篡位,今天我就是血濺當場,也要揭發他的奸計。”

高頭定睛一看,見是洋平,于是笑着反問一句:“是我的奸計,還是你主子安西光毅的奸計啊?你口口聲聲說這個皇子是假的,那你還猶豫什麽,一刀了結了他啊。水戶洋平,你的身份我清楚得很,你是安西光毅的義子,眼下的形勢明擺着是安西光毅心有不甘,派你進宮,意圖不軌,現在事情敗露了,你就以小皇子性命作要挾,企圖免于一死。”

洋平霎時愣住了,他沒想到高頭會無恥到這個地步,他立刻辯白:“義父一生光明磊落,忠心耿耿,不像高頭大人你野心勃勃,以假亂真。”

這麽一來,話題就又繞回到皇子的真假上了,如果皇子是真的,那麽安西光毅企圖不軌也就一并坐實了,如果皇子是假的,那麽洋平為什麽還不動手殺了這個冒牌貨,難道仙道會為了一個冒牌貨受他威脅嗎?

一時間,滿朝文武竊竊私語,大家心裏都沒個準數。

這時,一抹清瘦的身影走上前來,淡淡的說道:“皇子真假,本公子知道。”

衆人聞聲望去,只見流川從龍椅旁邊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跪在仙道面前說道:“一直以來,迫害後宮妃嫔的人是我,得知上川氏有孕在身,逼她堕胎的也是我,找人追殺皇子的還是我!”

仙道驚訝:“楓兒,你……”

接着,流川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和盤托出,末了,他說道:“微臣有錯,錯在不明白身為男子,能夠得到皇上寵幸,是皇恩浩蕩,而微臣卻擔心那些女人懷上龍種後,皇上會沉醉在天倫之樂中,而不再寵幸微臣……”

是啊,他的一生就像笑話一場,努力過,風光過,卻又殘忍過;愛過,恨過,卻也無奈過。人人都說他受盡萬千寵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他生命中最最值得珍惜的卻不是這些日子,而是仙道做太子時的那段時光,在那千百個最危險最無助的日子裏,他感受過前所未有快樂和幸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留住仙道,只要能為仙道做的,他拼死都會去做。

說時遲那時快,流川拔出腰間的匕首,一轉身,刺向高頭。卻怎奈沒了武功,連同力氣都消失了,被高頭狠狠推倒在地。

流川苦笑一聲,他立刻站起身,對在場所有的大臣說道:“高頭力謀朝篡位,各位大臣,趕快護駕!”

可是在場的大臣卻沒有一個有所動作。

高頭見狀,大聲笑了起來:“今天不辦完冊封大典,誰都不準離開金銮殿。”說完,他指着流川楓罵道:“你這個不男不女的東西,還妄想得到男人的寵愛……”

仙道聽不下去了,怒斥道:“高頭力,你住口!”

豈料,高頭一轉身,竟同樣指着仙道的鼻子罵道:“你才要住口,你有臉做,還怕人說嗎?他是個男人啊,你貴為九五之尊,每天和一個男人卿卿我我,丢盡皇室臉面,毫無君王風範!”

仙道氣得捂住胸口,警告道:“高頭力,小心你的言辭!”

高頭聽後,笑得更大聲了,他說道:“皇上放心,老臣一直都很小心,先是地方財政,後為朝中實權,乃至官吏的任命,最後是大齊的兵權,一切的一切,老臣都是小心翼翼的在你們倆卿卿我我中完成的,你看看你,疏于朝政,萎靡不振,形同廢人,還做什麽皇帝!”

高頭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他越說越起勁,最後,指着嬷嬷手中的孩子說道:“這個孩子的真假真的重要嗎?我根本不在乎這個孩子的真假,今天只要我說他是太子,他就是太子!什麽王侯将相,寧有種乎,由始至終,就只有成王敗寇,誰贏了,誰就做主,誰做主,誰就是皇帝!”

高頭說完,金銮殿上鴉雀無聲,這時,只聽“吱呀”一聲,負責送暖爐的小太監來到仙道身邊,向仙道遞了一個眼色。

仙道會意後,立刻站起身來,拍着桌子說道:“可惜今天贏的是朕!給朕拿下這個奸賊!”

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剛才病歪歪的皇上就像變了一個人般容光煥發。

高頭還未緩過神來,只見金銮殿上的影衛紛紛被亂箭射死,随即,一隊禦林軍沖了進來,而跟随他們一同前來的,正是安西光毅!

安西作揖道:“老臣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原來,仙道去相國寺上香的那日,他就已經見過他的孩兒,不但知道了關于上川氏的一切事情,還從安西委托洋平給他的一封信中,洞悉了高頭企圖篡位的陰謀,回到宣政殿後,他立刻命人找出高頭給他的那個錦盒,想要焚毀,但轉念一想,這樣豈不是打草驚蛇,于是他留下錦盒,一邊服用解藥,一邊繼續裝病,竟躲過了所有的耳目。

此刻,影衛與禦林軍互相厮殺了起來,金銮殿上一片混亂。

高頭眼見影衛不是禦林軍的對手,于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悄悄從側門溜出了金銮殿。

一番厮殺最終以禦林軍獲勝告終,安西功不可沒,他不止及時阻止了高頭矯诏篡位,還帶來了真正的皇子阿孝,原來在櫻木和牧紳一較量時,安西及時帶人趕到,一箭射殺了牧紳一,救了阿孝,櫻木和晴子。

當仙道抱着阿孝時,熱淚盈眶,他期待這一天真的期待太久了,就像流川說的,當他有了自己的孩兒後,他一定會因為血脈相連而沉醉在天倫之樂中。

而流川,如果說曾經的他在仙道面前一直是演戲的話,那麽這一刻,他絕對是真誠的,他走到仙道面前,說道:“恭喜皇上骨肉相見。大齊的百年基業,總算有子嗣繼承了。”

仙道擡頭看了他一眼,心緒複雜,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曾冒着生命危險為他生過孩子,這份情,他不會忘,盡管他犯了滔天大罪,但要他下令處死他,他做不到,他對安西說道:“先找人幫朕看着流川!”

那麽南烈呢,他在佛堂還好嗎?

他不好,他很不好,因為打鬥,香案上的蠟燭被推翻掉落,點燃了四周的木頭,引起了一場大火,南烈拼盡所有的力氣,在大火中殺光了所有的影衛,可是自己也深陷火海,難以逃離。

火勢越來越洶湧,可是南烈卻一點都不想離開,一來,他覺得累,前所未有的累,身體累,心也累;二來,人終須一死,他想死,他想和藤真永遠在一起。

迷迷蒙蒙中,他看到了藤真正緩緩向他走來。

他依舊穿着那件淺綠色的衣服,可是向來溫和的他,此時卻在生氣,生氣的對南烈說:“南烈,你起來,你給我立刻離開這裏!”

可是南烈卻頹喪的蹲在地上,擡頭回答他:“出去了又怎樣,還不是行屍走肉一個。”

藤真哭了,他說道:“你這麽做,我會很難過,你不會讓我難過的,對嗎?”

南烈也跟着哭了,他回答他:“你不會難過的,你已經死了,你只是我的臆想,真正的健司,他已經在奈何橋上等我了,我很快就能與他相見了。”

“不是的,南烈,他沒有等你,你要活下去,勇敢的活下去。”

“活下去,怎麽活?你說過,人活着,總要有一個理由,可是我找不到。”

“不會的,留在人世間思念我就是最好的理由,出去吧,南烈,我知道很艱難,一步一步走,就一定能走出去。人生漫漫,我們不能選擇不受傷,不心痛,但我們可以選擇被何人傷,為何人痛,你之所以會痛,是因為我們曾經開心過,幸福過,那點點滴滴都銘刻在你的心頭,你的心是暖的,出去吧,出去找你的理由吧……”

……

高頭力雖然僥幸逃出了金銮殿,可是沒了牧紳一的相助,他是插翅也難飛出這四面紅牆,他跌跌撞撞的到處亂竄,最後,終于在禦花園,被禦林軍團團圍住。

仙道快步走進禦花園,對他說道:“高頭力,你已無路可走,還不束手就擒?”

如今這“成王敗寇”是用在自己身上了,高頭冷笑一聲,心有不甘,他指着仙道大罵一句:“昏君,江山落在你手上,不出三世,肯定改朝換代!”

“死到臨頭,口出狂言,給朕拿下!”仙道一聲令下,四周的禦林軍一步步向高頭逼近。

高頭倒也爽快,說道:“不用你們動手,命是我的,我自己了結。”說着,他拔出匕首,做出自刎的樣子,卻怎知,下一刻,他瞅準時機,将匕首刺向仙道。

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一抹清瘦的身影,用自己的胸口,替仙道擋住了那把匕首。

仙道回過神來,定睛一看,竟是流川,一瞬間,一種喊不出哭不出的窒息感向他襲來,他努力平複這一刻的驚恐,抱着流川越來越綿軟的身子,哭喊道:“楓兒,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叫朕這輩子都忘不了你是嗎?”

流川仰面朝天,凝視着仙道俊逸的臉龐,一滴清淚滑落眼角,他摒足最後一口氣,斷斷續續的說道:“我這一生……荒唐至極……就讓我……回歸……最初的宿命……”說完這一句,他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仙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傷痛,流下了眼淚,淚水模糊了視線的同時,卻将往事如畫卷般展開在他的眼前:

8歲那年,他惡疾痊愈,流川說:恭喜你。

10歲那年,他岌岌可危,流川說:我陪你。

12歲那年,他命懸一線,流川說:我替你。

16歲那年,他形同傀儡,流川說:我信你。

19歲那年,他被迫大婚,流川說:我愛你。

可是現在這個陪伴他,替代他,相信他,愛戀他的人卻抛棄了他,叫他在往後綿綿無絕期的日子裏該如何過活?

也許流川做對了,對在自知失去了仙道的恩寵,将不複往日的風光,倒不如回歸最初的宿命,為仙道而死,也算活在了仙道的回憶中;也許流川做錯了,錯在低估了仙道對他的愛戀,縱使他犯下彌天大錯,仙道亦會保他性命,只為這一世不悔的斷袖之愛……

昔日繁華子,湘陵楓與彰,

攜手赴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