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有衣穿便好。可是命運之神卻又一次無情的摧毀了他僅存的這點信念。
7歲那年,他所在的戲班因為經營不善而解散了,中年男人随即又把他轉賣給了人販子。在人販子手中,除了拳腳相加以外,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更是司空見慣。淪落至此的他開始變得愈加沉默寡言。又因為沉默寡言,他被人販子關進了小黑屋,在那個小黑屋裏,可憐的他最終患上了“郁思症”。
當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的時候,這一次,命運卻給了他一線生機。
那是一個白雪皚皚的冬日,人販子對他們這群被拐的孩子說,要麽淨身去宮裏當太監,要麽斷手斷腳去大街上乞讨,如果不想斷手斷腳的話,一會兒敬事房的宮益公公來挑選的時候就放聰明一點。他聽後,向來沉靜如死水一灘的眼眸終于起了一絲微妙的波瀾。
晌午十分,果然有個公公模樣的人來到人販子處挑選孩子,走了一圈,竟是一個也看不上。正當他準備打道回府時,流川鼓足勇氣開口了:“公公,我想進宮!”
就是這一抹清亮的聲音引起了宮益義範的注意。
宮益來到他面前,仔細打量起滿面污垢的他後,只覺得眼前的孩童乃是蒙塵的明珠,着實靈秀清透。他二話不說,當即将流川買下……
寥寥數語,卻讓藤真感到天崩地裂,他知道,不會錯了,眼前的流川楓正是他失散了二十年的弟弟,他忍不住想要兄弟相認,這時,桑田公公從不遠處跑來禀告流川,說是仙道要見他。
于是流川起身,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送到藤真眼前,說道:“這是我的心意,收下吧,以後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只要出示這個令牌,就通行無阻了。”
流川的舉動無疑是當頭棒喝,打醒了藤真!他看着那令牌,甚是心酸,是啊,當年一別,沒想到再見面卻已是這副光景,他是官,他是民,身份地位的懸殊讓他立刻收起了相認的念頭,他接過令牌,再擡頭時,已是面帶微笑,說道:“健司謝過公子。”
流川微微點了點頭,便跟着桑田往回走,可是沒走兩步,卻聽到藤真在後面喚住了自己。
“公子。”
流川回頭,示意藤真繼續說。
于是藤真上前,在心中好好建樹了一番,問道:“如果有一天,公子見到了失散的哥哥,公子會怎樣?”
“我會……”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流川一時間沒了答案。
這時,桑田公公催促了起來,說是皇上那邊耽誤不得。
于是,流川給了藤真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後跟着桑田離開了,盡管他未将答案說出口,但卻已經了然于心,那就是“殺了他”!
☆、重生
又到了一年一度,朝廷修訂戶籍的日子,家家戶戶都在忙着填寫人丁田産。南烈得知後,心念一動,于是這一晚,拿着戶籍冊來到藤真的房裏。
沒想到,藤真卻告訴他,自己不是禦史府的人,怎麽可以替代花形老爺做這些事。
豈料,南烈說道:“我還以為你會願意填呢!”
“為什麽?”藤真不明所以。
于是,南烈又道:“難道你不想把阿孝的名字加上去?”
此話一出,藤真恍然大悟,南烈說得對啊,阿孝的名字加上去之後,就名正言順是花形透的兒子了,就可以為花形家延續香燈,豈不是天大的美事。于是藤真笑着說道:“謝謝。”
南烈似被他的笑容俘獲了一般,竟看得有些癡了,直到藤真喚了他一聲,他才顧左右而言他道:“那個……那個……我是怕花形老爺糊裏糊塗的,回頭又将三國演義裏的名字寫上去,就糟了……”
這下,藤真笑得更開心了,他開玩笑道:“不知道這裏頭有沒有義父這一欄?”
“你想寫你自己?”
“不是,是你,你也有份帶阿孝來到這個世間的啊。你也說了阿孝很乖,等你老了……”
南烈見藤真又要喋喋不休的和他唠叨這些人生道理,立刻起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三井要我收徒弟,你又要我收義子,我看算了,還是寫你自己吧,我很享受一個人的生活,我不怕孤獨。回房了……”
藤真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雖說櫻木是個思想大條的孩子,可也有細心的地方,他前思後想了好幾天,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跷,桂姨說晴子回鄉是因為她娘病了,麻理卻說是因為她爹病了,兩人連口徑都不一致,不是很可疑嗎?于是他就去問桂姨關于晴子的歸期,桂姨說不知道,去問麻理,麻理也說不知道。這河合麻理和桂姨向來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她們會那麽好心放晴子去家鄉探親而不問歸期嗎?答案顯而易見。而最最令人可疑的一點是,麻理竟然去了人販子那裏買丫頭,這顯然就是她們都知道晴子是不會再回來了嘛。
帶着這一系列的疑問,櫻木這天一大早便和桂姨、麻理嚷嚷開了,雙方的争吵聲引來了天香樓裏的其他姑娘。
從那幾個姑娘口中,櫻木隐隐約約聽出桂姨曾想讓晴子賣身為青樓女子,這還得了,櫻木的火爆脾氣瞬時就被點燃,他掄起拳頭就要開打,好在被一旁的人攔住了,他回頭一看,制止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洋平!
原來,洋平是來提醒桂姨今天是去相國寺上香的黃道吉日。
比起櫻木的為人處世,洋平似乎更能讨得桂姨的歡心,且不說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彩戲,給天香樓帶來了多少生意,就是他那副清秀斯文的樣子,就已經讓人不得不喜歡了。
桂姨見到來者是洋平,氣消了一大半,于是罵罵咧咧的去了房裏,收拾行頭,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再說櫻木,冷靜下來後,仔細想想早上那一出鬧劇,慶幸多虧了洋平及時趕到,要不然他就該被桂姨告上公堂了。可是晴子依舊沒有音訊,他不能坐在這裏什麽都不坐,他忽然想起洋平說桂姨此刻去了相國寺,于是他趁桂姨出門後不久,便跟了上去……
那麽桂姨當真去了相國寺嗎?
當然沒有,她去了後山小屋,去看看晴子怎樣了,若是妥協了,自然是最好的,要是餓死渴死了,她就沒法和清田信長交代了……
桂姨一路緊趕慢趕,直到日上三竿才走到後山的小屋,她打開門,看到晴子依舊被綁在柱子上,只是較之先前,臉色更加蒼白,嘴唇發幹,奄奄一息。
桂姨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她跟前,放下竹籃,拿出水壺,倒了一碗清水,送到晴子眼前,說道:“別犟了,喝點水吧。”
晴子側着腦袋,不理她。
怎奈,桂姨擔心她渴死,硬是将茶碗送到她嘴邊。
晴子也是争氣,不但誓死不喝,還用力撞了過去。
桂姨不敵,手裏的茶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于是她氣呼呼的罵道:“死丫頭,不知好歹!”
晴子有氣無力的回答她:“我知道我的命生得不好……爹娘在我出世後沒多久就死了……哥哥又被抓去當兵……杳無音信……可我從來沒怨過……我不要什麽山珍海味……青菜豆腐我一樣吃得開心……無論你們再怎麽說……我是絕不會賣身做花姑娘的……”
桂姨聽了這番話,立刻起身,丢下一句:“不識擡舉!”便離開了小屋……
之後,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鐵鏈聲。
晴子無力的靠着柱子,四天四夜沒吃過東西,也沒喝過水的她知道,大限就要到了。也罷,反正她父母和哥哥早就不在人世了,留她一個茍活于世,也是凄凄慘慘,倒不如就讓她這樣安安靜靜的走掉,也算成全了他們一家團圓。可是那個人呢?晴子在朦朦胧胧中,竟看到一個紅發身影正在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是他嗎?那個她心中念念不忘的男人,那個喚作櫻木花道的男人……
……
洋平站在樹林深處,看到櫻木背着晴子離開了那間小屋時,他終于露出了一抹寬慰的笑容……
原來,洋平一早就洞悉到了桂姨和麻理的詭計,并找到了這個小屋,可是礙于身份,他不能貿然前去救人,于是他千方百計暗示櫻木,希望他能為這個善良的姑娘挺身而出。
如今,看到櫻木救出了晴子,他也可以放心的離去了……
當然,這件事還沒有完,因為罪魁禍首還沒有登場,那就是清田信長。
清田信長聽說晴子已經四天沒吃沒喝了,擔心她會死,于是硬拽着桂姨,帶着手下來到了後山的小屋,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地上還有一堆被人解開的麻繩。
頓時,清田惱羞成怒,狠批桂姨,說是如果晴子不見了,她的天香樓就等着關門大吉吧!然後,他派手下四處尋找,想着晴子手腳無力,一定跑不遠。
……
果然,不出兩個時辰,他們就找到了躲在樹林裏的櫻木和晴子。
縱使櫻木有些拳腳功夫,可終究不是清田一夥的對手,不出幾個回合,便被生擒。
清田聲稱,晴子的賣身契早就在他手中,已是他的人,如今櫻木不但拐走了她,還在這個樹林裏玷污她的清白,簡直無媒茍合,傷風敗俗。
櫻木聽後,奈何被他手下擒住,不然一定給他一個頭槌,他大聲的說道:“你們逼良為娼,囚禁虐待,本天才一定要到官府去告你們!”
清田大笑一聲,試想他一個朝廷命官,官拜三品,難道還怕了那些小小縣官不成?他壓根不把櫻木的話當回事,問一旁的桂姨道:“你說,按風俗,應該怎麽處置?”
桂姨萬萬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如此嚴重。此刻的她早已被吓得直哆嗦,顫顫巍巍的說道:“按……按風俗……浸……浸……浸豬籠。”
清田大手一揮,對手下說道:“帶走!”
……
出了這麽大的事,桂姨是斷然不敢再隐瞞美雪,她回來後,立刻向美雪道明一切。
美雪得知後,吓得六神無主,為了替自己壯膽,她連夜來到刑部司獄,懇求三井陪她一同去求清田信長。
次日晌午,兩人終于如願見到了清田信長。
卻怎奈,清田信長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美雪和三井怎樣好說歹說,就是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一副非要弄死櫻木不可的架勢。
兩人見苦求無果,于是灰心喪氣的回到了刑部司獄,恰好遇到了藤真和南烈。
藤真聽聞此事,明白再去官府告他,等同于白費,別說知縣大人見到清田信長害怕,就是清田信長手裏拽着的那張賣身契,就足以讓所有人無話可說。思來想去,藤真覺得為今之計只有一個人可以救櫻木和晴子了,那就是流川楓!
藤真馬不停蹄的趕到皇宮,出示令牌,卻被告知流川今天陪同仙道去祭祖了,不到戌時是不會回皇宮的。
藤真聽到這個消息,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好在他不灰心,他知道,只要見到流川,櫻木就有救了,于是他在楓雅殿門口的長廊上坐下,耐心的等待……
這一天的夜晚特別寧靜,透過屋頂镂空的縫隙,隐約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正在對着櫻木和晴子眨眼。盡管他們被捆在木樁上,但他們的臉上都挂着淺淡的笑容,只因各自身邊這個唯一的人。
晴子看着天上的繁星,說道:“對不起,櫻木,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不會這樣。”
“別這麽說。”櫻木擡起頭,看了一眼星空,繼續說道:“人都有一死,我本來就是個已經死了的人,是遇到了姐姐,我才活到了二十幾歲,說起來,我已經賺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晴子苦笑一聲,說道:“什麽後福?”
“就是認識你咯。明天,我能和你一同上路,就什麽都不怕,就算去地府見閻王,本天才也不怕。你明白嗎?”
晴子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明白,能夠在京城遇到你,我已經知足了。”說完,一陣冷風透過窗戶吹了進來,晴子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櫻木見後,有些心疼,立刻問道:“你冷?”
“嗯,有一點,不過我希望今晚可以再冷一點,這樣就能看到雪了。”晴子回答,雖然她知道,這個願望如今只能是癡心妄想了。
櫻木聽了她的話,看了一眼天空,明白今晚是根本不可能下雪的,可是随後他瞥到身旁貨架頂上的大麻袋,裏面塞滿了棉花,于是他興奮的對晴子說道:“我馬上讓你看到下雪。”說完,他使勁踢了踢那貨架,果然,麻袋裏的棉花被抖了出來,他又狠狠踢了好幾腳,這一次,棉花就如同雪花一般紛紛揚揚的從屋頂飄了下來。
晴子看着這“漫天大雪”,早已是泣不成聲,她斷斷續續的說道:“好美……真的好美……謝謝你……櫻木……”
話音未落,只見門被人一腳踹開了,來者正是清田信長。
櫻木有沒有侵犯晴子,清田信長還能不知道嗎?他不過是借口除去櫻木罷了,至于晴子,他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就算讓她和櫻木一起死,也要先讓他吃幹抹淨……
晴子被清田一巴掌打倒在床榻上,她忍住眩暈,狠狠瞪着清田說道:“如果你敢亂來,我就殺了你!”
怎奈清田根本不把她的威脅當回事,又或者說,晴子的威脅在清田眼裏等同于兒戲,他用力捏住晴子的下巴,擡起,說道:“和櫻木上床了?他在床上哄得你很舒服?”
“哼,虧你還是朝廷命官,不過如此!”晴子瞥了他一眼,眼中盡是鄙夷。
“看來,還是要讓我好好馴服你啊。”說完,清田貪婪的吻上晴子的唇,晴子奮力一咬,舌頭尖感到淡淡猩紅的血跡。
清田伸手在嘴邊一抹,目光開始變得猙獰,他二話不說,擡起一巴掌将晴子打暈,然後低下頭去,瘋狂的噬咬着晴子的頸部,鎖骨……
這時,門外響起了打鬥聲……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藤真不得不承認,他從未這樣緊張過,當他拿着流川的手谕,從楓雅殿趕回來時,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回到家中,他未作片刻逗留,拉起南烈,直奔清田信長的住處。
“藤真公子,我家少爺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清田信長為了得到晴子,竟招來了幾十個手下,把守在房門口。
“信不信,半盞茶的時間就可以撂倒你們?”
南烈狠狠瞪了他們一眼,拉着藤真筆直往裏走。
清田的手下此時竟是一個也不敢上前,只因南烈周身上下散發出的那股少見的殺氣……
晴子這一暈,一直暈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清醒。醒來後,她吓得從床上彈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她下意識覺得自己被清田玷污了,眼淚便跟着落了下來,幸好這時,門打開了,小蓮走了進來。
小蓮是來給晴子送換洗衣服的,她見晴子醒了,于是像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經過告訴了晴子。
原來,清田信長的父親是流川的門生,在尚和城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所以清田信長才會這般嚣張狂妄。以往,流川礙于面子,多半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這一次,流川覺得實在鬧得太過,因此秉公辦理了此事,不僅制止了清田的胡作非為,還勒令他立刻将賣身契還給晴子,從此晴子就是個清清白白的自由人了。
晴子萬萬也沒想到,自己竟有死而複生的一天,她連連向小蓮道謝,小蓮不敢當,直說這是藤真和南烈的功勞。
兩人說笑間,只見櫻木端着一個木桶走了進來,說是給晴子洗漱用的。
晴子一聽,頓時感動得又要落淚,幸好小蓮實相,打了個哈哈,便往外走,把接下來的美好時光全部交給了房裏那對苦命鴛鴦……
看到小蓮笑眯眯的走出房間,藤真便知道晴子已經沒有大礙了,這時,恰好看到南烈走進院子,于是他上前對南烈說:“晴子一時間還沒有落腳處,所以會住在禦史府,你沒意見的哦?”
南烈微微一笑,說道:“這是你家,你想讓誰住,我無權阻止。”
藤真見他不反對,于是又說道:“櫻木得罪了桂姨,天香樓是回不去了,之後他也會住在這兒,你也不介意的哦?”
南烈還是微微一笑,重複了剛才的話。
藤真就知道他會這麽說,于是趁機又道:“就是嘛,将來大家同一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南烈突然收起了笑容,他還能不知曉藤真的心思嗎?自從櫻木提出要拜他為師之後,藤真就明着暗着要他收徒,為了避開這個敏感的話題,南烈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去柴房劈柴。”
藤真見狀,忍不住笑道:“是啊是啊,人多了,柴火旺,是要多劈柴了。”
南烈不再搭理他,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淺笑……
☆、堂本
古語有雲:
批陰陽,斷五行,且看掌中日月;
測風水,勘六合,拿定袖中乾坤;
天聞若雷,了然前世與今生;
神目如電,看穿仙界與凡塵;
天地萬物,陰陽八卦;
無所不知,無所不了。
田崗茂一是尚和城的神算子,這一天剛擺好攤位,還沒坐下,就見一個人将一塊玉珏放在他的桌案上。
田崗也懶得擡頭,瞥了一眼那玉珏,認出竟是自己師弟的,再擡頭時,發現眼前之人果然就是自己的師弟——堂本五郎。
原來當年,田崗和堂本同拜一個師父學習醫蔔星象。由于堂本更看重功名利祿,因此從了醫,而田崗,性情恬淡,喜歡閑雲野鶴的生活,所以最後做起了神算子。就這樣,時隔多年,兩人幾乎沒什麽交集。
直到這次堂本辭官,臨別之際,去了一趟師父的墳頭,發現師父的墳墓異常整潔,才想起,京城裏還有一個師兄——田崗茂一。
于是想在臨走前,和田崗道別。
兩人寒暄一番後,田崗說道:“你我同門一場,此次回鄉,不知何時才能再聚,不如讓師兄為你蔔一卦,就當是餞別禮吧。”
堂本聽後,點頭應允。
于是田崗将三個銅板放入龜殼,搖了搖,依次倒出。
看着卦象,田崗皺了皺眉頭,撚着一縷胡須說道:“此乃游魂卦,游魂而不能久,說明你心無定向,心神不寧,欲去欲留,決疑難斷,看來你離宮回鄉一事,會有阻礙。”
堂本一聽,笑了,嘲諷道:“師兄,我看你是學藝未精吧,我連出關文牒都準備好了,怎麽可能會有阻礙?”
田崗微微一笑,說道:“我也是照書直說而已。你今日就啓程了?”
“是啊,師兄珍重!”堂本作揖。
“珍重!”田崗作揖。
這一頭,堂本剛剛拜別田崗,卻不曾想,一轉身竟是遇到了自己的恩師——藤真一賢。
一賢對堂本有着知遇之恩。記得那一年,他還在太醫院擔任院判時,他給學生處了一道題:曹操、關雲長和一個普通百姓,同時生病,你們更願意去醫治誰?
衆學生的答案皆是醫者父母心,無論地位高低,來者不拒。可是唯獨堂本的回答最令一賢難忘,堂本回答:雖然來者不拒,但是最不想醫治的就是曹操,除了因為曹操是枭雄以外,更重要的是他随便使喚華佗,形同仆役,懷疑在先,威脅在後,自己身患重病,華佗為他悉心治療,他反而懷疑華佗故意拖延,沒有替他鏟除病根。
所以,那時的堂本表态,他日,他若做了大夫,必定要以華佗為榜樣,不奉承權貴,不懼怕脅迫,盡心竭力,救厄扶危。
就是這一番豪言壯語,感動了一賢,他随後便向太醫院舉薦了堂本,幫助堂本走上了為官之路……
一陣微風吹過,将一賢從昔日的回憶中拽了出來,他問道:“如今在宮中,一切還順利吧。”
堂本作揖道:“下官已經辭官,回鄉一心侍母。”
一賢聽後,也不驚訝,反倒覺得遠離是非之地,實乃明智之舉,于是向堂本提議不如一同前往禦史府共進晚餐,就當是他為這個得意弟子餞行吧。
堂本聽後,點頭應允。
這時,不遠處,又傳來田崗的聲音:“師弟,我沒有說錯吧,欲去欲留,決疑難斷。”
話音剛落,三人皆是笑了起來……
當日晚宴開始前,堂本表示,之後他将會在家鄉開一個醫館,繼續懸壺濟世。
一賢聽後,連連點頭,稱此乃是百姓之福。一旁的花形老爺聽後,更是高興得拍起了雙手,連忙囑咐小蓮和伊藤準備宣紙,他要題詞一首,還是藤真考慮周詳,告訴他快要吃飯了,等吃完飯再題詞也不遲。老爺子這才安靜下來。
衆人聊天之際,櫻木和晴子兩人端着碗筷走了出來。只見他們一個放碗,一個放筷,配合得相當不錯,怪不得人常說,只有經歷過同生共死,才能體會到“默契”二字,他們俨然一對恩愛小夫妻的模樣,真是羨煞旁人,包括此時正從門口走進來的洋平。
洋平謊稱隔壁縣衙請他去表演,所以他不辭而別了兩天,今天一回來就聽說藤真在家裏擺餞別宴,于是就不請自來了,衆人對他所說的話皆是深信不疑。
與洋平一同進來的還有南烈和三井,這樣一來,賓客就都到齊了。
藤真上前為堂本一一引薦,可是堂本的目光卻在看到洋平之後,就像着了魔一樣定格住了。好在洋平夠機靈,率先說道:“堂本大人好。”
“好……好……你們好。”堂本臉色尴尬,支支吾吾。
藤真見堂本目不轉睛的盯着洋平,不明所以,于是說道:“洋平的戲法可厲害了,一會兒讓他表演。”
洋平回答:“哪裏哪裏,都是些雕蟲小技而已。”這話雖是說給藤真聽,可眼神卻未曾離開堂本。
衆人說笑之際,小蓮将阿孝抱了出來。
堂本好奇一屋子的男人,哪兒來的小孩?
這時,一賢向他解釋這個孩子是個棄嬰。一聽棄嬰,花形老爺不樂意了,口口聲聲說這是他的孫子,名叫花形孝,結果又引來衆人開懷一笑。之後便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誇孩子聰明、漂亮、可愛,卻唯獨洋平說道:“這孩子天庭飽滿,有大富大貴之像,将來必定是人中之龍!”
“龍”字剛一說出口,堂本竟是吓得連筷子都捏不住,幸好洋平身手敏捷,接住了筷子,遞給了堂本。
……
晚宴很順利,衆人盡興後,便一一離去。
堂本懷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出禦史府,拐進小巷子,還未走幾步路,就看見水戶洋平站在巷子盡頭,正等着他。
洋平一早就猜到堂本一定會來找自己,所以晚宴結束後,他立刻離席,站在這裏等着堂本。
堂本在心裏好好建樹了一番,鼓足勇氣走上前去,問道:“那個孩子是不是……”
“是。”洋平肯定的回答他,并告訴他,無論多危險,他都會在禦史府周圍保護這個孩子,最後,他懇求堂本,關于今晚的一切,一個字都不要向外透露。
堂本連連點頭,最後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回京,我們後會無期!”
……
雪紛紛,掩重門,不由人,不斷魂
今年的第一場雪便在這一夜悄悄落下……
之前幾日,流川因為感染了風寒而無法見到宸兒,心中甚是惦念,這一日,他覺得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前往東宮,卻被告知,宸兒一早就被皇後帶去禦花園聽經了。
一提到皇後,流川心下一緊,又聽到禦花園三個字,更是怒火中燒,相田彌生明明知道宸兒對花粉過敏,還要在禦花園聽經,簡直過分。他轉身便要往禦花園趕,這時,卻瞥見有人在用長竹竿搗樹杈上的鳥窩。未來得及阻止,那鳥窩就已落下,裏面的鳥蛋碎了一地。
流川想起藤真曾告訴他,屋子周圍有鳥窩是吉兆,所以,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質問道:“為何要搗毀這個鳥巢!”
那小太監吓得立刻跪了下去,頭磕得如同搗蒜一般,口中直說是相田彌生命令他這麽做的。
流川聽後無語,心中卻不由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他隐隐覺得,似乎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
于是,他二話不說,帶着桑田一路氣勢洶洶的來到禦花園,那眼神就像在說“擋我者死”一樣。
彌生見了,不由得心下一跳,可是心裏再怎麽慫,嘴上依舊不饒人,她說道:“公子抱恙在身,何以在宮中四處走動?”
流川說道:“本公子染的不過是普通風寒,可是皇後娘娘卻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本公子見宸兒,是何居心?”
彌生眼珠一轉,本想找個理由,卻又覺得多說無益,于是狡辯一句:“本宮不過是想替公子照顧宸兒,既然公子不領情,本宮若再執意豈不是枉做好人,你要怎樣,随你。”說完,帶着高僧往內堂方向走去。
流川見他們走了,立刻上前抱起宸兒,卻意外的發現宸兒渾身發燙……
經過四診八綱,宸兒陰陽,表裏,虛實,寒熱都已異常,病情不太樂觀,幾個太醫一致認為,平和的草藥已經不能扭轉乾坤,為今之計,唯有用重藥,加上施針,雙管齊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流川聽後,手腳冰冷,頓感無力,他跌坐在椅子上,心中揣測難道當真是天命不可違?不,他不甘心,他立刻差桑田去宮外請藤真……
而藤真此刻正匍匐在桌子邊,搗騰一堆草藥。
南烈端着暖爐走進房,問道:“你在做什麽?”
藤真擡頭見是南烈,于是放下手中的活計說道:“我在做香囊。”接着,他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他說宮中人事複雜,流川常常都是寝食難安,所以他想做個香囊,裏面放上安神花和寧神草,希望可以幫他安然入睡。
這時,一陣寒風吹來,藤真抱起搖床裏的阿孝,說道:“天冷了,我們回房喽。”
南烈見狀立刻說道:“不如下次我在搖床外面做個帳子,這樣你既可以看雪,又不會凍着阿孝。”
藤真欣慰,點頭對阿孝說道:“終于有人肯為你遮風擋雨喽。”
兩人正說着,伊藤前來通報,說是桑田公公來接藤真進宮!
藤真見過冷酷時的流川,見過憤怒時的流川,見過快樂時的流川,卻唯獨沒有見過絕望時的流川。當他趕到楓雅殿時,只見衆禦醫、太監、宮女皆跪在楓雅殿門外,藤真上前詢問,才得知,宸兒因出生時難産,導致五髒虛怯,又加之天寒地凍,內外交煎,于半個時辰前,不幸夭折!
藤真一驚,手中的香囊不慎掉落在地,他很想告訴自己,剛才聽到一切不是真的,可是現實不容他逃避,他努力平複着傷心之情,輕輕推開了楓雅殿的大門,只見偌大的宮殿裏,靜悄悄的,只有流川匍匐在床榻邊,一手輕輕拍打着宸兒,一手撫摸着他的額頭,聲淚俱下:“宸兒莫怕,爹爹幫你蓋被子。”說完,他将被子往上掖了一下,那動作,仿佛宸兒還在人世間一般,看得藤真無比心痛。
他上前,跪在流川身邊,說道:“公子……”
流川回頭見到是他,嘴邊扯出一抹淺笑,自顧自說道:“你來得不巧,宸兒剛剛睡着。”
藤真見流川胡言亂語,安慰道:“公子,皇子已經……”
流川閉了閉眼睛,一行清淚順勢流了下來,他直起身子,說道:“是我害了宸兒,是我害了宸兒,堂本曾一再強調,以男子之身懷胎生子,實非易事,可我卻偏偏逆天而行,逆天而行……”
說到這裏,流川再難掩悲痛之情,絕望痛哭……
這一夜注定無人能眠……
藤真離開皇宮時已是次日晌午,他擡頭仰望天空,只見那墨色的濃雲蠢蠢欲動,掩去了太陽的光芒,沉重的仿佛要墜下來一般,似乎将要有一場大雪降臨。這時,一陣北風卷起青石路上的落葉,撲向藤真,他趕緊裹了裹身上的披風,大步向前走去。可是心裏卻仍在惦念着流川和宸兒,想當初,宸兒是他親手接來這個世間,如今卻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這個世間,此中悲痛,豈是能用言語可以表達的,可是自己再悲痛又怎及流川的萬分之一,流川不惜以身試險,都要将宸兒帶來人世間,卻沒想到,那孩子竟會如此短命……
就這樣,藤真邊走邊想,邊想邊走,走進烏衣巷時,竟發現南烈抱着一把傘坐在巷子深處,等他回家。那一刻,心中的溫暖驅逐了悲痛,他走上前問道:“你來接我?”
南烈點頭,告訴他,一夜沒見他回家,有點擔心,所以來接他。
藤真将流川的喪子之痛告訴了南烈,南烈聽後,嘆一口氣,道了一句:“生死有命。”
可是藤真卻接了一句:“情不問因果,緣注定生死。”
這時,老天爺就像聽到了這句話一般,從天空中撒下了雪花。雪花紛紛揚揚的落在了屋頂上,落在了枝丫上,落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