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烈思忖着三井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啊,于是說道:“你是刑部司獄,放什麽人進來我不管。所以我收不收徒弟,你也別管。”說完,便離開了大牢,去做自己的事了。

三井見櫻木碰了一鼻子灰,于是為了安慰他,将一本人體骨骼大全給到櫻木,說是上一任劊子手辭職時留下的,讓他回去好好鑽研,也好讓南烈下次見到他時刮目相看!當然,這也是他做了一早上免費勞工的酬勞。

自從得了這本人體骨骼大全,櫻木便如癡如醉的鑽研了起來,可是該怎麽做,才能将理論付諸實踐呢?他忽然想起了義莊裏那些無本無蹤的屍體,于是他揣着自己所有的積蓄,約上晴子,今晚戌時,天香樓後院相見。

戌時将至,晴子如約來到後院,打開院門,看見櫻木果然已經等在了那裏,她嬌羞的一笑,問到:“這麽晚了,約我出來,究竟什麽事啊?”

怎奈櫻木早已不耐煩,說道:“這麽久啊,我還以為你被你家小姐叫住了,出不來了呢。”說完,便拉起晴子的手,讓她快點跟自己走,可是沒走兩步,他突然聞到晴子身上的香氛,于是将燈籠靠近了晴子,這一照,才發現晴子今晚竟然穿了一件新衣服。

櫻木哪裏知道女兒家的心思,沒有多問,拉着她的手繼續大踏步往前走去。

晴子就這樣,一路被他抓着手,跟着他,來到了半山。

此刻,別說是半山了,就是大街上都已經沒有人影了。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晴子看着天空中的星光點點對櫻木說道:“櫻木,謝謝你,我今晚真的很開心。”顯然,她誤解了櫻木的意圖。

櫻木不明所以,只是帶着她繼續往前走,兩人七拐八彎後,終于來到了目的地“吳氏義莊”!

“義莊!”晴子驚得大喊一聲,随後又吓得大氣都不敢喘,悄悄對一旁的櫻木說道:“就算不是看風景,也不用來這鬼地方吧。”

“我就是怕告訴你之後,你不敢來,那就麻煩了。”說完,櫻木一腳踏進了義莊,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找不到那具無本無蹤的屍體,此刻門口卻響起了一個詭異的聲音:“怎麽這麽晚啊。”

聲音陰森森的,甚是恐怖,晴子早已吓得拽住櫻木的胳膊不撒手,連眼睛都不敢睜開。倒是櫻木,畢竟是男子,說道:“不好意思啊,來晚了,我的那具屍體呢?”

“怕你拿錯,早給你放一邊了。”陰森森的聲音再次響起,原來說話的不是鬼,而是看守義莊的老伯。

一場虛驚過後,櫻木和晴子兩人一前一後擡着擔架往山下走去。

櫻木說:“你還好吧,累不累?”

晴子說:“難道我說累就不用擡了嗎?這種活不是應該找個男人嗎?”

櫻木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是啊,應該找個男人,可是找誰呢?南烈?三井?算了吧。洋平?洋平雖然力氣大,可櫻木總覺得他有很多秘密似的,讓人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所以算來算去,最信任的人,除了姐姐美雪,就只有眼前的晴子了,于是他說道:“我擔心姐姐害怕,所以不敢告訴她!”

晴子一聽來了氣了,說道:“那你就不擔心我害怕啊。”

“你不會的。”

“你怎麽知道?”

“你現在不就在幫我擡咯?”

晴子聽後笑了,不管去哪裏,做什麽,只要櫻木在她身邊,她就很安心,哪怕眼前是具屍體。說到屍體,她瞥了屍體一眼,見那屍體面目猙獰,不禁有些害怕,側過頭去,卻無意中又看到了從屍體衣服裏爬出來的屍蟲,這還了得,晴子吓得當即甩下擔架,結果,一具傾注櫻木所有本錢的屍體滾下了山坡……

屍體滾下山坡自然是找不到了,再買一具,沒有錢,櫻木想了一夜,也沒個主意,直到天蒙蒙亮時,才想到了鏡子!

說做就做!

一大早,櫻木趁着美雪去廟裏上香之際,搬來了她房裏的一面大鏡子,來到晴子房中,然後坐在那面大鏡子前,一手拿着那本人體骨骼大全,一手拿着一面小鏡子,用自己的脖子做實驗。

一旁的晴子見他摸來摸去也摸不準書上所寫的頸椎位置,于是說到:“其實,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害得你丢了屍體,這樣吧,屍體呢,我是沒錢幫你再買一具,但是脖子,我有一條。”

“你肯借脖子給我練習?”櫻木驚訝的站起身來,看着晴子。

晴子笑着坐在鏡子前,将披在背後的長發捋到前面,露出白皙的脖子說道:“拿去吧。”

于是,櫻木左手拿着書,右手伸出三根手指觸摸晴子的頸椎,細細研究起來。

這還是晴子和櫻木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指尖與皮膚的輕觸,讓晴子緊張得如坐針氈,摸了好一會兒,晴子問道:“你摸完了嗎?”

“哪有,才剛剛開始呢。”櫻木随口回答,說完,忽然意識到晴子的耳背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通紅,于是他惡作劇般的在晴子耳邊輕吹了一口氣,羞得晴子立刻轉過身來,卻被櫻木叫住,原來,他終于找到了書中所寫的二指半的位置。

“就是這裏,以後你被砍頭的時候,就是對着這裏砍下去。”說完,櫻木順勢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晴子吓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嗔怪一句:“怎麽這樣啊,咒我被你斬?”

“開玩笑啦,坐下,再來,還沒摸夠呢。”

“哼!不要……”

“再借我練習一下嘛。”

“不借。”

……

兩人就這樣在屋裏跑着鬧着,全然沒有注意到門口外那雙眼睛,那眼神中透着恨,透着怨,又透着無可奈何。

他恨自己,同樣一個男人,為什麽櫻木可以肆無忌憚的追逐心愛的人,而他卻不可以?

他怨命運,同樣的年齡,為什麽櫻木可以自由自在,而他卻要背負重任?

他無可奈何,鐘情同一個女孩,為什麽櫻木可以得到晴子的青睐,而他得不到?

思來想去,只因他是櫻木花道,只因自己喚作:水戶洋平!

話說尚和城這幾日似乎有大事即将發生一樣,街上突然出現了好多影衛。所謂“影衛”,就是宮中一等一的大內高手,這些高手平時不會現身于市井,可是這幾日卻不同,他們不但現身于百姓中,聽說還四處搜捕可疑人物,帶回府中嚴加審問,據說,被帶走的百姓無一平安回到家,這讓走在大街上的南烈的一顆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他匆匆趕回禦史府,趁藤真不在嬰兒身邊,抱起嬰兒,向後門走去……

小蓮端着食物走出廚房,恰好看到南烈抱着嬰兒往外走,于是立刻前往正廳告訴藤真。可是話還沒出口,便被走進來的三個影衛打斷了:“我們發現有可疑人物出現在你家房頂!”

藤真看到他們皆是影衛打扮,不禁想起南烈之前所說的話,難道他們真的是為了那個孩子而來?不行,說什麽都不能讓他們帶走孩子,于是藤真對他們說:“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我們全部都是良民,沒有做違法的事,麻煩你們走!”

三個影衛哪裏會聽藤真的話,他們二話不說就往內堂闖,藤真根本攔不住他們,伊藤為了拖住其中一個影衛的腳步,更是險些遭到毒打,幸好花形老爺及時走了出來,他走到那名影衛面前,質問道:“請問你們是哪一衛的?影衛奉旨抓人務必要有充分的證據,才能生效,不可随意欺淩百姓,你們給我離開!”

花形老爺的話句句在理,擲地有聲,堵得那影衛啞口無言。可是,那影衛雖不敢将花形老爺怎樣,卻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這時,搜查內堂的兩名影衛出來了,聲稱并無任何發現,于是這名影衛才作罷,收了佩劍,帶着手下離開了禦史府。

待他們走後,小蓮才告訴藤真,南烈已經将孩子抱走了,看他的樣子很兇,不像帶孩子出去玩。

藤真思忖片刻後,立刻跑了出去……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藤真一口氣跑到大街上,迎面看到一群人堵在烏衣巷的巷子口,于是他好奇,湊上前去。

只見一名影衛正對一男子拳打腳踢,口中嚷嚷着:“說!究竟誰是你的同黨!”

聽圍觀的百姓說,該男子因為得罪了影衛,所以被如此虐打。

躺在地上的男子絲毫沒有招架之力,他蜷縮在地上不停的哆嗦,口中虛弱的吐出一句:“你們……殺了我……算了……”說完,得到的又是影衛的一頓鞭打,那一鞭鞭抽下去,男子的衣服霎時變成了碎布,每一道口子都在流血。

這震撼的場面讓藤真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下意識擡起頭,看到了人群那一端的南烈。

下一秒,只見南烈繞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對他說道:“別看了,他們是來抓逃犯的,跟我走!”

……

兩人一路來到了郊外的相國寺,見四下無人,于是南烈走進佛堂,抱出孩子,送到藤真懷裏。

再一次看到孩子,藤真懸着的一顆心才總算落下,要知道,剛才小蓮告訴他,南烈抱着孩子出門時,他多怕南烈将這孩子遺棄,現在好了,孩子平安無事,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剛才以為你怕殃及池魚,所以……”

“難得出家人肯行個方便,又不會問長問短,所以我把孩子送到這裏,怎麽都比家裏安全。”說完,他見天色漸暗,又說到:“天快黑了,我們趕緊回家吧。”

“嗯。”藤真點頭,然後對着懷裏的小嬰兒說道:“沒事啦,我們回家喽。”

“這一次沒事不代表下一次沒事。”南烈提醒一句。

藤真回頭:“下一次,我會小心的。”

“就憑你?”南烈上前一步,來到藤真身邊繼續說到:“今天在大街上,你已經見識到影衛的手段了,如果他們的目标是這個孩子,而你又堅持不肯交出來的話,剛才躺在地上的就是你。”

南烈的話如同一盆冷水,将藤真從頭淋到腳。是啊,自己只是一個大夫,如果剛才被虐打的是自己……藤真無法再想下去,可是南烈卻偏偏還要往下說,他說:“你以為砍頭是最慘的嗎?不是,一刀了斷其實是最仁慈的刑罰。人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痛得你無法忍受,但求一死卻又不能如願,繼續受盡痛苦的煎熬,沉淪在絕望中,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

“不要說了。”藤真打斷了南烈的話。

可是南烈不理他,固執己見:“今天,你只是旁觀者都已經受不了了,如果有一天,同樣的事發生在你身上,就像今天跪着,被刑訊逼供的那個人一樣……”

“不要再說了。”藤真再一次打斷他,然後回頭,凝視着南烈,半晌,才又低下頭,說到:“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可以放棄這個孩子,我現在要回家。”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快要入冬了,天氣變得愈加的冷,可是再冷,也冷不過南烈白天的那番話。

這一晚,藤真見南烈遲遲沒有進門,于是多披了一件衣服,來到了烏衣巷,果然,看到南烈獨自坐在那裏喝酒,于是他向面攤老板要了一副碗筷,然後在南烈坐的那張桌子邊坐下了。

“你怎麽來了?”南烈問到。

“家裏太悶,出來透透氣。”藤真胡扯了一個理由。

好在南烈不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因此沒有戳穿他這個蹩腳的理由。待面攤老板送上酒杯後,他往藤真的酒杯裏滿上了白幹,卻沒想到,藤真拿起酒杯,一仰而盡,于是他露出一抹淺笑說到:“喝這麽快,很容易醉的。”

“你放心,我清醒得很。”說到這裏,藤真突然停頓了一下,繼而說到:“你是對的,如果将來發生了什麽事,導致我被刑訊逼供,光是那幾鞭子,我就已經受不了了。”

“你真的想通了?”南烈斜睨了藤真一眼。

“對……”

“那你打算将那個孩子送到哪裏?廟裏?還是哪戶人家?”南烈追問一句。

“禦史府!”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藤真告訴南烈,花形在世時,一生耿直。所以,與其讓他麻木不仁,偷安一時,毀一生清白,倒不如坦然赴厄,帶着風骨而去,如果花形知道他今天的選擇,也一定會支持他。

“你來,就是告訴我這些?”南烈問到。

藤真聽後,搖了搖頭,說到:“我來,是想讓你幫我一件事。”

“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麽可以幫你的?”南烈的嘴角挂上一抹苦笑。

藤真凝視着這一抹苦笑,在心中建樹了一番說到:“有,到了我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替我補一刀。”

補一刀!?南烈聽後竟是笑出了聲,将周遭沉悶的氣氛一掃而光。

藤真似被他感染了一般,笑着問道:“你笑什麽?你不願意?”

“願意。”南烈說着,一只手悄悄握住了藤真的手,認真的凝視着他,說道:“我願意永遠留在你身邊。”

……

☆、慶生

入冬以後不久,離十月十四也就越來越近了,那天是美雪的生辰。說來還真是巧了,這一天竟然也是南烈的生辰。要說櫻木是怎麽知道的,這還多虧了三井。

那天櫻木和美雪兩人來到城中的綢緞莊,準備買兩匹好點的綢緞做新衣服過年時,恰好遇到了三井和彩子,還有小寶寶宇昂。幾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過生辰的事,三井忽然想起南烈好像也是在這一天生日,他知道櫻木一直都想讨南烈的歡心,于是答應替櫻木回去複查一下檔案,好讓他給這位未來師父制造一個驚喜。

要說不知道南烈的生辰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當然要好好籌劃一番,可是櫻木左思右想也沒個準數,于是這一天,他見晴子一早就提着籃子去了菜市場,便跟了上去,尋思着姑娘的心思是最細膩的,也許晴子有好主意。

兩人邊走邊聊,晴子說送一壺酒,然後再請南烈好好吃一頓大餐。櫻木覺得太過普通。

晴子又說那就送個金壽桃,或者金刀。櫻木又嫌太俗套。

于是,晴子心生一計,說請南烈來天香樓潇灑一晚。然而,還是被櫻木否決了,他告訴晴子,南烈逛青樓只是吃飯,從不過夜。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晴子一下惱了,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出主意了。櫻木無奈,乞求般的說到:“你就當是你自己過生辰啊,收到什麽禮物最感動?”

晴子停住腳步,靈機一動,說到:“要是我的話,我就希望我生辰那天,一起床就看到地已經拖好,桌子已經收拾好,水已經燒好,連衣服都已經洗好了,什麽事都有人幫我做了,那我就最感動了。”

櫻木一聽為難了,難道讓他半夜溜進南烈的房間,幫他拖地,擦桌子,燒水,洗衣服?

于是晴子提議,那就一起去看下雪啊,她說她出生在江南,還沒有見過下雪呢。櫻木說他是凡人,怎麽控制老天下雪;晴子一想也對,又提議道那就一起看日落,這下櫻木懵圈兒了,難道要他和南烈兩個大男人一同去看日落,豈不是讓南烈懷疑他有斷袖之癖?不行不行。

就這樣,左一個不行,右一個不行,兩人讨論了半天,楞是什麽主意都沒有……

很快就到了生辰的這一天。話說這一天雖然是南烈的生辰,可是這種生辰不過也罷,所以他壓根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更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一切照常。

然而,他不把生辰當一回事,有人卻把他的生辰當作一回事。

這不,南烈剛踏進衙門,就見德男頂着個笑臉跑了過來,說到:“南哥,今晚我們一定早到,替你賀壽。”

接着其他幾個衙役也紛紛過來,說什麽“祝南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賀詞。

南烈懵了,他不知道是誰透露的風聲,使得大家都知道這一天是他的生辰。正納悶之際,就見櫻木從內堂跑了出來,對他說到:“師父,今晚,我請了大家一同去一品樓替你賀壽,等到上點心的時候,我還預備了一個節目……”

南烈沒等他說完,就打斷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是你師父,我也不過生辰。”說完,便離開了衙門。

被櫻木這麽一鬧,南烈的心情瞬間變得很遭,一來,生辰之事勾起了他十年前那些不愉快的回憶,二來,剛才這一出,讓他在其他同僚面前顯得不近人情。所以,郁悶至極的南烈只得回到了禦史府。

回到禦史府後,他覺得有些渴,可是剛走進廚房,就看到一大盤子的紅雞蛋和正在揉面做壽包的小蓮。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最最不願意提起的生辰,現在卻是人盡皆知,正當他煩悶之時,藤真走了進來。

藤真一見是他,便随口問到:“餓了?想吃什麽?”

“不,我是來倒水的。”南烈回答。

于是藤真點了點頭,提醒一句:“你倒水歸倒水,可別把壽包弄壞了。小蓮一會兒要送人的。”

南烈這才知道,原來桌子上的紅雞蛋和小蓮正在做的壽包是送美雪的,原來今天也是美雪的生辰。南烈忽然為自己的自作多情,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容……

當晚,美雪的生辰還是很熱鬧的,三井、彩子、櫻木、晴子、藤真以及幾個平時經常往來的好友都去了,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南烈,倒不是他故意不給美雪面子,而是他下午剛斬了一個犯人,怕和壽星相沖,所以沒有出席。

三井在酒席間将南烈不願慶生的緣由娓娓道來。

藤真這才知道,原來今天也是南烈的生日,原來南烈有着那樣的過去,原來他每次來美雪這裏不是溫存,而是蒙頭吃白飯。這讓藤真心裏不禁有了一絲動容……

大家難得聚在一起,難免鬧得有點晚,所以待藤真回到禦史府時已将近亥時,卻看到南烈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廚房裏,就着明明滅滅的燭火,蒙頭吃白飯。那一刻,藤真心中一痛,于是他走進廚房,兀自下了一碗面,一邊下,一邊對南烈說:“吃碗面吧,長壽面。”

南烈站起身說道:“我不慶生。”

“誰說給你慶生了,這碗面是慰勞你娘的,十月懷胎,含辛茹苦,把你養那麽大,不容易,她現在不在,你做兒子的坐下來替她吃碗面吧。”

南烈霎時愣住了,他想反駁,卻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藤真見他楞在那兒,繼續說到:“你是不是當真這麽不孝順,替你娘吃碗面也要想半天?”

南烈終究拗不過藤真,于是妥協道:“好吧。”

不一會兒,面條出鍋了。

看着南烈吃着香噴噴的面條,藤真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他悄無聲息的剝了一個紅雞蛋,丢到了南烈的面碗中……

這時,屋外“嘭”的一聲炸響,藤真擡頭,發現天空中有火光,于是起身來到院子裏,這才知道,原來有人在外面放了煙花。

他立刻回頭說道:“南烈,有人放煙花啊。”

雖然,尚和城很繁華,但是煙花終究不多見,于是藤真很有興致的站在院子裏,觀賞起了煙花。

長街長,煙花繁,你擡頭觀看;

短亭短,紅塵輾,我一聲笑嘆;

南烈走到門口,看着藤真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至于,為什麽這一晚會有煙花綻放,當然不是巧合,那便是櫻木的禮物……

自從黃河水災爆發後,仙道就十分關注災情。

這幾日,據抗災前線的官員所報,黃河汛期已緩,洪水漸漸退去,沿岸百姓的災情已得到控制,各省府衙也都安排逃難的災民陸續回家,并将米糧派發到災民手中。

其實,自大齊開國以來,時常天災不斷,因此,仙道登基後,就着重撥款,勤治水利,絲毫沒有疏忽築堤疏浚的工程。但此次洪水一至,急如勁風,沿岸堤壩竟然起不到一絲一毫的緩解作用,這一點令他十分費解,因此,這一天,他召見安西光毅,想聽聽他的意見。

卻沒想到,安西對他說道:“黃河泛濫雖是天災,但是災情嚴重,實乃人禍。”

原來,治河工程進度緩慢,屢屢延誤,大部分堤壩未能按時竣工,而這其中的原因,竟是有人以權謀私,中飽私囊,致令工程有所延誤,禍及蒼生。

“何人如此鬥膽?”仙道問。

“丞相高頭力!”安西作揖道。

仙道吃了一驚,照理說高頭力是朝廷重臣,位列三臺,先帝在位時兢兢業業,為何如今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仙道不明所以,可是不管怎樣,如今首當其沖的就是要查出水利賬目中的纰漏,将貪污一黨,悉數查辦。于是仙道站起身,對身邊的越野說到:“擺駕工部!”

不一刻,仙道偕同安西一起來到了工部,道明來意後,只見工部尚書池上亮二支支吾吾,說是施工造冊并不在工部。

仙道盛怒,正要下令将他免職查辦之際,只見高頭力走了進來,作揖道:“造冊在此,請皇上過目。”

安西見狀,立刻一針見血的點出:“為何賬冊會在丞相大人之手?”

高頭力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說是自己拿回家細細查閱之後,未能及時交還給工部,所以讓工部尚書池上為難了。

高頭的及時出現,确實令人費解,似乎就像早已知道仙道會來工部查賬一般。

仙道向他道明查賬的緣由後,便拿着賬本坐到工部尚書的位置上慢慢翻閱起來。可是細細查閱了半晌,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整本賬目可謂是清楚分明,從動工之日開始就記錄着工程的各細項,合攏之後的花費,民夫工錢,材料用度,就連祭祀河神所花的銀兩都一一在案。

這時高頭說道:“老臣一開始就嚴令工部一定要将賬目詳述,待查閱之日能一目了然,免去不必要的誤會。”說到這裏高頭故意瞄了安西光毅一眼。

于是安西問道:“既然賬目無誤,那敢問高頭大人,何以工程會延誤?”

“進度滞後,皆因施工物料,工匠薪酬上調,朝廷所撥經費又不敷應用,致令工程延誤。”高頭力沉着回答。

安西又說:“朝廷撥款已經預留餘隙,理應夠用。”

高頭答:“王爺久居王府,民間實情難免有所不詳,民間工料物價非同一般,既要供百姓自用,又要上繳中央,撥款餘額跟不上上調幅度,又何足為奇?”

這時,仙道問道:“若物價再漲,堤壩不及竣工,明年黃河又再決堤,豈不是又要鬧饑荒,造成生靈塗炭?”

“所以事到如今,老臣認為皇上一定要再行撥款,方能解燃眉之急”高頭趁勢作揖道。

“一賬未清,又起一賬,難道真要耗盡國庫?”安西反問。

高頭答:“皇上聖德,福澤綿綿,修堤盡早完工,百姓方可勤耕積谷,國庫充盈,指日可待。”

安西不以為意,直接向仙道作揖道:“皇上,依老臣所見倒不如從頭核查工部賬目,老臣願意日夜勤查……”

安西尚未說完,高頭立刻打斷道:“皇上,施工造冊已列明各項支出,分毫不假,望皇上定奪”

仙道見兩人劍拔弩張,立刻打住道:“兩位卿家勿需争執,再行撥款的确有所難為”

仙道這一句正中高頭下懷,他立馬說道:“事關緊急,只好權宜行事,老臣認為現今四海升平,是否可以考慮一下暫調軍費?”

“朝廷兵馬乃是國之根基棟梁,軍費怎可亂動!?”一抹清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随後一個清瘦的身影走進大殿,原來,是從邊關凱旋而歸的流川楓。

流川因為迅速擊退了滋擾邊關的樓蘭人,所以沒到三個月便返回了京城,怎奈才到宣政殿門口就被告知仙道來了工部,于是他立刻趕到了這裏,還沒進門,就聽見有人鬥膽向仙道進言要動用他的軍費,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此刻,看見是高頭力,于是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後,作揖對仙道說:“皇上,動用軍費恐怕只會影響軍心士氣,動搖國家基石,而且此例一開,倘若将來其他大臣遇到什麽事,都要提出動用軍費解決,豈不是後患無窮?”

仙道一聽在理,對高頭說道:“大司馬所言甚是,況且就算朕願意,兵部和朝中其他大臣也會極力反對。”

沒想到,高頭立刻表态他可以先向兵部尚書交涉,再到兵營,解說朝廷之困,望共度艱難,釋軍士疑慮。

流川忍不住嘲諷一句:“丞相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高頭立刻解釋:“老臣只望以德服衆,并非以權欺壓。”

事已至此,仙道也不好再說什麽,于公于私,高頭都有義務辦好這件事,既然他現在表示有信心能辦好,那自然最好不過,于是仙道點頭應下了……

會議散去後,安西和高頭自然各自打道回府。

流川看了一眼仙道,心知他被高頭力這麽一鬧,心情必定不會好,于是向他提議明日一同出游狩獵,借此疏散煩悶,仙道當即應允。

仙道擺駕回宮後,流川便離開了工部,恰好在回楓雅殿的路上再次遇到了安西和高頭,于是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

此時安西和高頭又在為什麽事而起争執——

高頭說:“剛才皇上已經翻閱工部造冊,賬目清晰,無可挑剔,看來王爺對本官是心存多慮了。”

安西說:“施工造價工料,工匠薪酬可能确有上調,但絕不會如此之高,恐怕是朝中有人同氣連枝,企圖隐瞞事實真相”

這下高頭惱了,說道:“本官問心無愧,如果王爺找到證據的話,盡管向皇上參奏,否則,本官恕難奉陪!”說完,便氣呼呼的離開了。

流川見他走了,于是上前一步來到安西身邊,作揖道:“師父。”

怎奈安西見到他後,故意兩眼直視前方,淡淡的說道:“本王何德何能,敢在大司馬面前妄稱師父?”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楓兒只是想告訴師父,楓兒不辱使命,邊關大捷。”流川語氣中極盡謙卑,卻仍然感動不了安西。

安西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既然回來了,就好好輔佐皇上吧。”是的,安西用的是“輔佐”,而非“侍奉”,那是因為他始終不認可流川這段離經背道的感情。

安西說完,便離開了,言語間沒有一絲一毫的關切之情,冷然得如同陌生人一般,讓此刻的流川心如刀絞!他明白,他們之間的師徒情分早已是覆水難收……

再說高頭力為何會如此及時的趕到工部,這還有賴于皇後相田彌生。

原來,一個時辰前,彌生得知仙道欲往工部調查賬冊。于是借口體恤下臣,差人給高頭的府上送去一只暖爐。

高頭是誰?那是千年的狐貍萬年的精,一見到那暖爐,便明白了皇後的意思,于是立刻拿着造冊來到工部,這才上演了剛才的好戲。所以事後,他趕緊去了一趟禦花園,答謝皇後娘娘的“大恩大德”。

其實在這四面紅牆內,誰也不見得比誰高明,誰也不見得比誰蠢笨。要說彌生為什麽要幫高頭,那也是因為有求于他。

彌生娘家有個弟弟,名叫相田彥一,正值青春年少,羽翼漸豐。彌生打聽到吏部有臣子告老還鄉,便想将自己的弟弟安排在吏部當差,所以就找上了高頭。

一來一去,彌生多了一個幫手,高頭得了一個門生,沒有絕對的朋友,也沒有絕對的敵人,朝堂和後宮,向來只有互惠互利,才能共享雙贏。

次日,流川和仙道皆是身穿戎裝,騎着戰馬來到郊外,屏退一幹随從後,仙道環視四周,見這裏環境清幽,空氣清新,于是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再緩緩吐出,頓時覺得心曠神怡,對流川說道:“還是楓兒最了解朕,朕真的很久沒有出來狩獵了。”

“皇上雄才偉略,日理萬機,最近又為水利的事操心勞力,楓兒未能替皇上分憂,實在沒用。”流川謙卑的回答。

說起水利之事又勾起了仙道的痛楚,貴為九五之尊,他倒不是怕廢寝忘食,終日勞累,而是怕事事有心,卻無能為力。

好在流川安慰他:“楓兒對皇上有信心,假以時日,皇上一定可以排除萬難,事事順心,易如反掌。”

聽了這話,仙道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問:“楓兒此話當真?”

流川點頭:“嗯,今日出來狩獵,就讓我們一舒筋骨,一展身手吧。”說完,就騎着馬跑到了仙道的前面。他可不是僭越,而是他知道,仙道最喜歡看着他的身影。至于為什麽,還得從他們小時候說起……

仙道7歲那年身染惡疾,宮中禦醫皆是束手無策,最後他父皇不得不請來了薩滿巫師。那薩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