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發音
“沈知意，門口有人找。”
季朝瑜的位置靠窗，回過頭幫人傳話，手順帶指了指外面。課間教室裏人大多趴着休息，有三兩個被這聲動靜吸引的，但也只是看一眼就靠回桌子上去，畢竟有個別的班同學來串門也不算什麽稀奇事。
沈知意朝班長點了點頭，放下解到一半的數學題，輕手輕腳地提起凳子往後挪開，從教室後門走出去。
魏清然在走廊外面等她，一見面就拉着她的手，高二結束分班後，兩人一文一理不在一個樓層，見面也不太方便。
“意意，沒想到你真的進A班了，好厲害啊。”
“可是以後不能在一塊了，我好難過。”
“沒人聽我八卦，也沒人教我作業了。”
沈知意安慰她幾句，知道她的性子就是這樣，文科班女生多，過段時間應該就能處幾個合得來的朋友了。“有空咱們可以一起吃飯，不過我這邊老師經常拖堂，你看大家一個個都累的不行。”
沒有人可以輕輕松松就能把事情做好，天賦型選手也不例外。A班這些人驚豔的背後，都是不為人知的辛苦和付出。
魏清然順着她的目光掃了眼裏面，關注點總是不那麽尋常，兩眼放光，“你們班帥哥挺多的啊。”
又湊近了小聲說道，“校草坐在哪呢？”
“他不在，出去了，可能是去打球了。”沈知意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無奈地笑了笑。陸川的作息似乎和別人不同，別人課間睡覺，他喜歡在自習課睡。倒也不是故意搞特殊，只是除了學習，他似乎更喜歡揮灑肆意的球場，無拘無束，享受那一刻暢快的自由。
“唉，好可惜。”魏清然小小的失望一番，旋即又燃起興致，“你倆離得近，說不定”
眼瞅着樓梯拐角一夥男生勾肩搭背的出現，魏清然後半句還沒說出口，就被她一把捂住，差點被窺破心事般心有餘悸，“別亂說，小心讓人聽見。”
魏清然眨了眨眼，搞不懂她這麽大驚小怪的做什麽，轉頭看見當事人從身旁經過，才在心中大呼好險好險，差點背後YY被人撞個正着。不過她是真心覺得沈知意長得挺好看的，文靜可愛，彎彎的柳眉下，鹿眼燦若繁星，白皙無暇的皮膚透出淡淡的粉色，略帶嬰兒肥的臉頰陷出小小的酒窩，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手感好極了。
沈知意忙捂住臉，在上課鈴聲的催促下匆匆回到座位上，男生剛剛打球回來，烏黑的碎發沾上一層濕意，拿紙随意地擦了擦鬓角，少年特有的荷爾蒙混合着薄荷味更加強烈，幹淨、陽光，并不難聞。
這節課老師可能有事耽擱了，等了幾分鐘還沒來，方聞洲擰開礦泉水瓶灌了口水，像是無意問起，“剛剛那是你同學啊？”
“嗯，以前六班的，初中的時候是同桌。”沈知意在不面對陸川的時候，幾乎都能鎮定自若地和別人交流，不卑不亢，平淡溫和。
“關系挺好還。”方聞洲舌尖頂了頂左邊的臉頰，上身往後散漫地靠在陸川的桌子上，“我以前怎麽沒聽說過你？按理來說，你從六班到A班，總不是一口吃成胖子，高一結束的期末考就應該有些苗頭，先進個三班四班，然後再進A班，這樣才比較符合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吧。”
陸川和江路航顯然也對此有些好奇，目光朝前面看過來，沈知意感覺到來自三方的視線交彙。
方聞洲說得對，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任何事情都需要時間。
高一的時候，她的成績有了很大的提升，從日常的小測驗就能夠看出，但她從來不在年級月考中嶄露頭角。人都習慣于待在舒适圈裏，如果高二換了一個新環境，她需要重新構建人際關系，還不一定能夠讓自己感到舒适。
而六班有魏清然，有久爺，還有她已經熟悉的同學，她在這裏能夠一心一意的前行，過早的顯露自己也許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高一期末的時候感冒了，沒發揮好。”沈知意想來想去編了這麽個理由，生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正常到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掩蓋不能說的心事。
“還以為有什麽秘訣，不過這說明我們有緣，你注定要來A班。”方聞洲俏皮地挑了挑眉，仿佛夏日的陽光，明媚而熱烈。
“究竟是和我們有緣，還是和你有緣啊？”江路航不留情面地拆他臺，臉上是笑意不減的戲谑。
“江路航，你欠揍是嗎？”
方聞洲手肘一磕，故意把他桌上碼得整整齊齊的課本推倒，兩個人又開始旁若無人地掐起來。
沈知意微微有些發囧，剛才的話她多少聽懂了，僵持着不知道該不該勸架，回頭不經意間瞥見後側男生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不用管，他倆經常這樣。”陸川對上她的視線，見怪不怪，小聲地提醒她老師來了。
沈知意輕輕地喔了一聲，轉過頭坐好。
“哎哎哎，你們現在是高三了，不是高一，還有時間鬧呢？”俞姐走路生風，手裏揣着教案課本，騰騰騰地踩着平底小布鞋進了教室，綁在腦後的馬尾晃蕩得厲害，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
霧草——忘了這節是她的課！
激戰正酣的兩人立馬停下手中的動作，模樣近乎乖巧地坐好，俞姐不威不怒，深邃的眼窩盯上就有種令人敬畏的氣場，正如她時常挂在嘴邊的的經典名言“認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她這個人身上也有一種可怕的力量。
十五、十六歲的年紀，驕陽正好，即便是A班，也有調皮搗蛋不聽話的，對新鮮的事物憧憬好奇。高一那會兒，就有幾個男生糾結着翹課去網吧上網，成績好是肆無忌憚的資本，等他們坐下剛戴上耳機，俞姐就帶着掃把趕到了，後面跟着烏泱泱一片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砸店的。
她輕飄飄地走到吧臺，語氣冷漠平淡，縱容未成年人上網、荼毒學生要關了這家店，俨然一副片區大姐大的氣勢，給人吓得不輕，央求着以後碰到她們班的學生，不用吩咐，絕不讓進外加及時給她通風報信。
俞姐給老板留了個號碼，沒再多說什麽，讓人把門關上，拎着掃把就進去了。裏面一陣哀嚎，上蹿下跳，最後掃把柄打折了，幾個上網的男生一身冷汗，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小雞崽似的跟着她回了學校，偏偏臉上完好無損一點都看不出來。
于是學校裏開始傳，據說俞姐以前是道上混的，後來遇見了真愛，改邪歸正金盆洗手，最不願看見別人像她當年一樣誤入歧途，所以選擇了當老師。
但她對早戀的态度又模糊不清，她會搬個凳子坐在教室門口，直接替學生擋了那些爛桃花，諸如陸大校草就受過此舉的恩惠。有時又會選擇性失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像是在觀察、在判斷，情況急轉直下的時候她才會出手幹預。
俞姐很少将問題甩給家長解決，A班開班的時候她就說過，“高一高二我給你們保駕護航，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到了高三，要過什麽樣的人生你們自己選，做了就不要後悔，別哭得眼淚鼻涕一把地來找我，我不管。”
那時候教室裏靜悄悄的，大多數人懵懵懂懂，沒有人體會到她這句話的意思。因為有些事情只有親身經歷才會理解，人生的重大轉折點沒有人可以替你做出選擇，她很幸運，遇到了救贖，但不是每個人都那麽幸運。
好的壞的，都要接受。
俞姐将試卷撣了撣，并不生氣，她是引路人，不是掌控者。“拿到上節課的作業，這篇完形錯誤率很高。方聞洲，第一空C選項是什麽意思？”
方聞洲老老實實地站起來，看着“destiny”這個單詞，想不起來。沈知意低着頭，在旁邊小聲提醒他，“命運。”
他沒聽清，撓了撓頭，意料之中，俞姐笑了笑，“同桌，你說一下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Your destiny can be changed.】
【你的命運将被改變。】
沈知意倏然被提問，鼻尖微微有些發紅，鄉鎮小學沒有英語老師，她上了初中才接觸英語，發音很土她知道，錯過了那個時機就很難再糾正，所以她的聽力一直不怎麽拔尖。周圍能聽見同學竊竊私語，這種場景她本已經習慣，卻因為後面坐的是陸川而窘迫不已。
人心的強大是相對的，誰也不願在喜歡的人面前出糗。
俞姐掃了一眼聲音的源頭，那邊戛然而止，被人嘲笑也是人生常有的必修課，成長的路上不是只有鮮花與掌聲。
“回答正确，坐下吧。發音有待改進，陸川，你有空幫新同學糾正一下。”俞姐朝她點了點頭，後半句是和後面男生說的，她垂着眼，耳朵卻清晰地聽見他“嗯”了一聲。
很輕，很冷，不帶個人情緒，只是幫助一個普通同學的舉手之勞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