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角戲·青梅
沈知意只覺心口狂跳,臉紅得發燙。今天出門忘看黃歷,口出狂言冒犯了久爺不說,又渾渾噩噩撞到那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在辦公室說的那些話,有沒有被他聽到。
其實當久爺把陸川的卷子甩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是有些不服氣的,是那種明知比不上就是不想承認的嘴硬,但凡有點脾氣的人都受不了那樣的對待。可當那陣莽勁一過,她就像洩了氣的皮球,支愣不起來。
有的人生來就是要被鮮花掌聲簇擁,有的人即便披星趕月也望塵莫及。但是卑微的種子,也想成為為他喝彩的萬千鮮花中的一朵。
雜亂無章的思緒在尖銳急促的上課鈴聲中戛然而止,魏清然趁着老師不注意,偷偷給她傳了個紙條。
怎麽去了那麽久?
久爺辣手摧花了?
你剛剛臉怎麽那麽紅?
靈魂三問看得沈知意頭疼,她選擇性地在下面回了句,“久爺看了昨晚的作業不太高興。”
魏清然好奇心不止,還想再問,沈知意直接把紙條丢進桌洞裏,坐直了身子認真聽課。這堂語文課講的是古詩詞,她有點走神,被老師叫起來提問也愣了半天答非所問,好在她平時語文成績還不錯,老師也沒怎麽為難她,就讓她坐下了。
語文這門課很難評,最講究一個人文熏陶和文學素養,強買強賣還真學不進去。聽過補數理化的,很少有聽說補語文,因為它短期內看不出什麽變化。所以語文老師幹脆沒給她們布置作業,還提前了五分鐘下課,好讓她們早點去食堂吃飯。
一中的食堂和所有學校的食堂一個德行,并沒有因為它是老牌高中名聲在外就出淤泥而不染,正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校長去晚了都得喝湯水。當然,老師們有自己的小食堂,不用和學生一起擠在窗口排隊。
到了飯點,下課鈴就是沖鋒號,一幫牲口邁着大步黑壓壓的向食堂沖刺,跑在最前面的往往是高一的,學業輕松下課早,糖醋排骨、紅燒牛肉、銀杏蝦仁、可樂雞翅眨眼的功夫就沒了。挨到最後的高三苦哈哈們,青菜蘿蔔土豆絲,吃齋念佛積陰德,只有在快高考的前個把月,才會有不少家長拎着保溫桶來學校噓寒問暖,讓他們短暫地脫離苦海。
這仿佛是一個循環,是每個人的必經之路。
魏清然拉着她快步走在前面,她們班得了提前下課的便利,現在來食堂的人還不多,兩人順利打到了葷菜,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食堂結構分上下兩層,一樓光線較暗,是高三苦行僧聚集地,無他,時間緊、任務重、地點近,兩點一線沒那麽多閑情逸致。二樓的視野則要寬闊許多,玻璃窗擦得锃亮通透,能清晰地看見校園青石小徑和路旁茂密的梧桐,是吃飯約會的聖地,小情侶趁着這會兒的功夫眉目傳情暗送秋波。
沈知意看了會兒風景,嘴裏咬着一塊糖醋排骨,食堂阿姨手藝高超,料汁和排骨配比剛好,多一分則膩,少一分無味。她将碎骨攏在桌上,方便等會兒吃完收走。
魏清然吃得快,面前的排骨聚成小堆,碗裏的米粒只下去淺淺一層。吃到一半,就見她忽然放慢了咀嚼的動作,眼睛似乎被別的東西吸引住了,能讓她舍棄美食誘惑的只有八卦猛料。
沈知意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陸川和幾個男生就坐在她們右前方的位置上,中間隔了兩排桌椅,長眼漆黑,挺鼻薄唇,頭發稍微有些亂,下颌的線條勁削,散發出年少輕狂的棱角感,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那硬朗的眉骨在每一次使筷子的時候,微微聳動。
周圍有不少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亳不奇怪,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就會有人關注。只不過今天,關注的人似乎格外多了一些。
“意意,你看陸大校草對面,竟然坐了個女生诶!”魏清然像是發現了驚天秘密,眼中閃着精光,暗裏戳了戳沈知意。
是了,這便是今天不同的原因。
“看樣子校草也不是對誰都拒之千裏嘛,也不知那個女生怎麽把他拿下的。”
沈知意烏睫輕顫,沒來由的一陣心酸,手隐在桌下骨節絞得發白,所有的情緒在心頭激蕩又強自壓抑。
那個女生穿着一襲素雅的校裙,長發烏黑柔順,臉頰精致,皮膚白皙,鼻子和嘴唇也十分好看,尤其眼睛微微勾起,泛着水光。
他和她似乎很熟。
她看見他彎唇笑了笑,眉梢舒展開,嘴角的笑意徑自蔓延而開,點漆般的眸子似有亮光流動,清冷的氣質猶如潭中寒玉,覆着一層低沉的霜,笑起來有種令人心跳頓緩的錯覺。
原來冰山不是永不消融,只是他的笑靥不對所有人。
沈知意快速收回了目光,碗裏的排骨在嘴裏吃出苦澀來。暗戀就像在隐秘無光的歲月,給自己一場曠日持久的淩遲。當幻想破滅,鈍刀割肉停止,那是一支斬立決的令牌,無名無姓、無疾而終是最後的歸宿。
“吃好了麽?”
她極力克制着不穩的聲線,眼不見心為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逼仄窒息的空間。
“你臉色怎麽看着不太好?”
魏清然立馬放下手中的碗筷,這下也沒心情關心小情侶的八卦了,挪到對面摸摸她的額頭,感覺體溫還算正常。
“有點頭疼,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們回教室吧。”
沈知意沒有扯謊,她現在确實是不太舒服,只不過心理上的大于生理上的。
“好。”
魏清然扶着她回了六班教室,距離下午上課,午休的時間還算充裕。她伏在桌子上,頭枕在左手的臂彎裏,藍白色寬大的校服蓋在身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片光潔的額頭。這樣既可以擋住窗外刺眼的光線,也不會讓人看見她此刻的狼狽。
她是卑微的懦夫,只會躲起來一個人難受。
陸川作為一中的頂流,下午這件事就在各班之間傳開了。冰山美人、高嶺之花跌落神壇,惹得無數靓女憤憤不平扼腕嘆息,遺憾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惜好白菜被豬拱了,實則更多的是羨慕嫉妒恨,畢竟她們沒幾個人得到過陸川的笑臉,送出去的情書也許正靜靜地躺在某個垃圾桶裏獨自芬芳。
沈知意經過一個午休平複過後,狀态略略好些,至少面上看不出來什麽異樣。關于陸川的只言片語,她盡力不去關注,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刻骨銘心,淡忘應當不難。
也許,不難。
如果刻意回避,沒人提起的話。
“號外號外,驚天大瓜神級反轉,高嶺之花依舊美麗,有沒有人想聽?”
魏清然随手抄過課本朝同桌丢過去,被他堪堪躲開,“賣什麽關子,快說!”
“就是,吊人胃口幹嘛。”
“确定是校草女朋友嗎?”
這個年紀的學生好奇心爆棚,紛紛豎起耳朵湊了過來,滕遠洲同學雙手叉腰,站在人群中意氣風發揮斥方遒,“諸位稍安勿躁,且聽小生慢慢道來。”
“還有三分鐘上課,有屁快放。”魏清然翻了個白眼,讓他自己體會。
“好好好。”他彎了彎腰,壓低了聲音,賤兮兮的模樣活像做賊,“今天中午食堂,坐在校草對面那個女生是他一個好哥們的青梅竹馬,就是和女生坐一邊的那個男生。校草守身如玉,所以咱們各位姑娘還有機會。”
“你也是姑娘?說不定校草就喜歡你這款。”旁邊一陣低笑。
“呸呸呸,老子妥妥的鋼鐵直男!”滕遠洲瞪了一眼,拇指随意地碰了把鼻子,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魏清然。
沈知意坐在魏清然後面,離八卦中心很近,避無可避。她至始至終将表情隐藏得很好,不過分感興趣,也不十分冷漠,恰到好處的靜聽,沒有人發現她的心事。
從滕遠洲口中,她知道那個女生的名字叫溫淺淺,是一班的學生,成績好,性格開朗,又和陸川的朋友是青梅竹馬,一班和A班在同一層樓離得很近,所以中午會湊在一桌吃飯。
所以近水樓臺也會先得月。
沈知意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一會兒像從雲端墜落,摔下萬丈懸崖碎成齑粉,一會兒又像是在半腰上抓住了棵樹,生出一絲希望來。她身上有着人性的通病,耽溺于這種命懸一線的僥幸,不願面對一錘定音的處決。
一班很牛,離A班很近,如果近水樓臺就可以先得月,她也想離月亮更近一些。站得太遠,看不清,人也很擁擠。
歷史老師踩着上課鈴進了教室,蜂擁着的人一哄而散,迅速回了自己的座位。滕遠洲趁着老師板書的時候,小聲的問了句,“魏清然,你也喜歡陸川嗎?”
“喜歡啊。”魏清然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疑惑的表情最終被滿臉花癡取代,“不過還是我愛豆最帥。”
“哦。”男生很小聲的應了句,轉過頭繼續聽課,仿佛這段插曲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