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

經過醫生兩個多小時的努力,溫清鈴被搶救回來。

“檢查到患者的情緒很不穩定,導致生命體征極其不穩,希望家屬們用點心,不要刺激到患者。”說完,醫生走出病房。

房間裏,溫秀懷疑地問道:“媽,下午是你照顧,阿鈴為什麽會情緒不穩?”

溫奶奶抿緊唇,不敢發一言。

江索沒多話,溫清桉也沒說剛才聽到的事,只道:“奶奶還是回老家吧,姐姐這邊你照顧不來,以後我來頂替。”

溫奶奶驀地擡頭,不可置信他說來真的。

江索也适時出口:“你們都還要上學,還是我來吧,我有很多時間。”

避開溫奶奶,江索鄭重地向另外兩人道:“外婆,小姑姑,希望你們能同意,我會好好照顧阿鈴的。”

氣氛凝固片刻,最後卻是溫奶奶打破了沉寂:“讓他來吧,我得回老家了,家裏還有雞鴨等着我喂呢。”

無力虛弱的聲音說完,溫奶奶最後看了眼床上的溫清鈴,轉身走出病房。

溫秀有點頭疼,扶額撞了撞商暻的手臂。商暻立刻懂了,追出去喊道:“媽,我送你。”

溫秀繼而看向江索,眼露嘲諷:“你來照顧?不會莫名其妙又消失嗎?”

江索滾了滾喉嚨:“不會的,小姑姑,你再信我一次。”

“你有什麽可信的?”宋伊藍争辯道,還要說,卻被外婆扯住:“阿藍,你還要高考,有他幫忙也挺好的,而且你姐姐會希望你有個好成績的。”

一句話,讓宋伊藍住了嘴,高三的節點,很難分心,有人專門照顧是最好的。

要是她有錢請護工就好了,可惜她沒錢……真煩!以後一定要賺好多好多錢!

溫秀也想到這層,所以考慮道:“那你白天照顧,工錢每個月算兩千給你,晚上我會自己來照顧。”

“我不需要工錢。”江索苦澀道,小姑姑這事拿他當外人呢。

溫秀沒管,反正到時候打給他就行,可不想欠他的。

宋伊藍聽到這,又有些坐不住:“還是我來吧,你晚上可能還要加班什麽的,我會分配好學習時間,不會耽誤高考的。”

溫清桉一聽,當即表示:“那我也要照顧我姐。”

溫秀直接否決他,“你不合适。就江索白天,晚上小妹妹來,工錢……”

“我是姐姐的妹妹,不需要工錢。”宋伊藍拒絕了。

對此溫秀沒勉強。

就這樣,江索好歹被劃進照顧範圍了。

只是到了開學,周考月考,一模二模三模,讓宋伊藍再難分出時間。溫秀時不時就要加班。外婆身體不好。

沒辦法,只得讓江索徹底包攬照顧溫清鈴的職責。

擦身、按壓腿部手臂的肌肉、翻身,喂食等等,小到衣食住行、衛生清潔,大到每天給她講各種童話故事、外出曬太陽,江索都親力親為,耐心十足。

除了一開始,之後的日子他很少露出傷心沮喪的表情,所表現出的,都是積極樂觀的心理。

因為他相信,她一定會醒。

*

流光易逝,轉眼過了三個月,來到四月天。這天清晨,江索推着溫清鈴到醫院公園曬太陽,公園裏的枝葉長滿新綠的嫩芽,樹上的鳥兒叽叽喳喳,還有很多鮮花。

逛一圈後,江索坐在一方小椅子,一手扶住輪椅,一手拿着本童話,翻到昨天結尾處,繼續下一篇故事。

他的聲音清冽:“……王子目不轉睛看着美麗動人的公主,情不自禁吻上去,突然,公主一下蘇醒過來,她張開雙臂,微笑着看向王子,他們一起走出宮殿。也在這時,王國裏所有的事物也跟随公主醒了過來,他們為王子和公主舉行了盛大了婚禮,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讀完最後一段,江索關了書,眸底閃過一抹暗芒,他擡眼看着毫無反應的人。

施施然開口:“溫清鈴,我記得你小時候跟我争論說,童話裏的故事都是真的,叫我也要相信童話。”

說到這,他深以為然般,開口的語氣一本正經:“我看你現在的狀況跟睡美人還挺相似,那若是我吻你,你會不會醒?”

清風拂過樹梢,嘩嘩響了一片。

溫清鈴垂在肩膀的發絲随風後揚,和煦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氣氛恬靜而美好。

“要不,我們試一試吧?”沒得到回應,江索也不在意,目光掃過她的唇瓣:“是你說的,要相信童話。”

話雖如此,某人的耳根卻在慢慢變紅,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趁人之危,還很無恥。

但他沒有放棄這個想法,扔下書,單膝跪在輪椅右側,一手托住她的側臉,令她微微歪頭面向他。

江索緩緩湊近,率先在她眉間落下一吻,随後是她緊閉的眼眸和鼻尖,視線下移落在她的嘴唇。

金色的光線穿過他們嚴絲無縫的臉型,只見那主動的人從耳根紅到了脖子。

他閉上眼靜靜貼着,克制地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喉結不止一次下咽,睫毛顫得厲害,扶住輪椅的手更是發緊。

江索不知道的是,吻上沒過多久,溫清鈴的手指動了幾下,雙眼竟是慢慢睜開了,長睫毛的陰影透過陽光印在他的鼻梁。

但若是仔細看,可以注意到,她的雙眼無神,像是盲人一樣,視線都沒有聚焦到他的臉上。

好半響,江索才撤退,睜開眼那一刻,對上她半睜的瞳孔。

那裏面倒映出他呆滞的神情,随即,心中幾乎要被這巨大的喜悅沖昏頭腦。

“溫清鈴!你真的醒了!”

江索太過驚喜,沒注意到她好物聚焦的眼,他起身直接抱起她,跑到醫院大廳,看到白衣服就急切而興奮地大喊:

“醫生!醫生!她醒了!她醒了!”

許多路人的目光看向他們,但江索只想着她醒了這個意識。

把溫清鈴放在病床,見醫生還沒到,江索跑出門,精準定位到一位醫生,拉着人家的手就往房間走:“醫生,她真的醒了!你快給她看看。”

“這位家屬,你先不要着急。”醫生想要穩定他的情緒,可江索沉侵在驚喜中。

但在醫生一番檢查後,結果卻令他激昂的心跳迅速冷卻。

“患者還沒有醒,這只是她無意識的睜眼行為。”醫生得出結論。

江索難以接受,固執而迫切:“可是她睜眼了,醫生,她睜眼了啊!為什麽?為什麽不算醒?”

“這很正常,很多植物人甚至會動會翻身,但這并不能說明他們從昏迷中蘇醒了。”醫生耐心作出解釋。

看着對方滿是錯愕和失望的眼神,不忍心,繼而安慰道:“不過這也算是一個好現象,相信不久之後,她就會真的醒來。”

交代一些注意事件後,醫生走了。

江索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半睜的眼,莫大的落差感襲擊他的內心。

從驚喜到失望,不到幾分鐘,他卻好像過了半個世紀那麽長。

是因為失望太過難熬了嗎?

“果然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

江索眼底一片通紅,他牽住她的左手,額頭抵在上面,沒一會兒,無助的啜泣聲在房間回蕩。

“溫清鈴,你醒過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他的肩膀哭到發顫,一滴滴眼淚啪嗒一聲砸在地板,把他的驕傲一寸一寸砸碎。

窗外刺眼的陽光曬進病房,如色春光,明媚而斑駁,更襯得床上的人,破碎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

半小時後,江索終于擡頭,鼻尖都是紅紅的,可憐委屈的模樣。

“溫清鈴,你等我十年,我願意等你二十年,三十年,哪怕一輩子,也在所不惜。”

*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又一年的高考落下帷幕。

溫清鈴終究還是沒醒,但自從這次後,她時常睜眼,有時睜眼的時間太久,江索還得把她的眼合上,不讓她的眼睛受累。

溫清桉和宋伊藍每天都往醫院跑,還總會為誰來讀故事,誰超出了相處時間而争得面紅耳赤。

江索在這中間和稀泥和的心力憔悴,真希望他倆能一直被關在學校。

如今上了大學,他們的空餘時間多了,他和溫清鈴單獨相處的日子勢必就會減少。

這個認知讓他很是惆悵,但他沒有阻絕,他們每次來,他都會讓讓行。

快要到醫生所說的半年時間,他們都想盡辦法,想讓溫清鈴在半年之內恢複意識,不然很可能終生都醒不過來。

可惜直到進入七月,來到她生日這天,溫清鈴也沒有蘇醒的趨勢。

一大清早,溫秀特意買了蛋糕來為溫清鈴慶生,儀式很足沒有因為溫清鈴無法參與而糊弄過去。

一開始,場景還是很歡樂的,但對一個沒有睜眼、不能開口的植物人,顯得有些誇張、搞笑和尴尬。

“姐,你怎麽不睜眼了啊?昨天你還睜眼的。”溫清桉一句話,讓氣氛沉默下去。

一旁還微笑着的溫奶奶瞬間沒了笑,蒼老的面部掩飾不住的失望。

她還沒看過溫清鈴睜眼,原本以為今天可以看到的……看來她是真的不想見到她這個奶奶了。

雖然氣氛不太好,但溫秀還是待了很久,跟溫清鈴說了很多。

說到最後哭了,哀求她快點醒過來,可自始至終,溫清鈴連眼都沒睜。

溫秀他們走後,下午來的是宋伊藍和外婆,她們不願看到溫奶奶,所以避開了他們一家,來時手裏也提了一個小蛋糕。

江索在一旁端茶倒水,一一招待,就仿佛他們是終要走的流水線客人,而他是永遠不離開的陪護家人。

宋伊藍:“姐姐,這是我們給你過的第一個生日,以後你的每一個生日,我和外婆都會在你身邊陪你過的。”

外婆握住溫清鈴的手:“其實啊,阿鈴的生日應當是在春天的,但他們丢棄你,那個生日便也不複存在的意義。

二十八年前的今天,你被他們收養,這個日期,便是你的新生。”

宋伊藍和外婆走時,已經是下午六點多。原本放假後,宋伊藍就想她來留夜照顧的,但是江索明顯照顧的要熟練,所以還是沒有跟他搶。

仲夏的的季節,天際更易出現絕美的晚霞,半邊天都紅透了。

江索推着溫清鈴來到公園,想與她一起看橙豔豔的晚霞,下來的期間,溫清鈴不知何時,已經無意識睜開眼。

“溫清鈴,你是不是很喜歡今天的晚霞?”江索坐下,十指緊扣她的手,懷念道:“我也很喜歡,和當年校園會上的晚霞一樣好看,因為身邊有你在,哪一刻的晚霞都是最好的。”

只要身邊有你在,時過境遷也好,物是人非也罷,我都會同樣歡喜,認為這也是最好的時候。

因為任何一切都比不複相見、陰陽相隔的強。

“溫清鈴,你覺不覺得,”江索偏頭,目光注視她,嘴角含了笑意:“此時這一副美麗的晚霞當背景,會很适合向你求婚?”

晚風吹過他們身邊,帶來一陣泥土混合着青草的夏天的味道,還有絲絲縷縷,不斷湧出的心動的感覺。

盡管溫清鈴不會有反應,江索也認真對待,他甚至換了西服、西褲和皮鞋,儀式感很強。

畢竟這是他夢寐以求十多年的事啊。

江索單膝跪地,從上衣裏拿出一朵玫瑰,放在她的手中:“一捧花太大了,怕你拿不住,所以只買了一束,你不要生氣。”

與此同時,一個小禮盒也被他掏出來,打開,一枚亮閃閃的戒指呈現在溫清鈴眼前。

“溫清鈴,你願不願意嫁我為妻?”江索一字一頓,語氣認真、誠摯,表情隐隐帶着哀求和小心翼翼。

“我發誓,不會再離開你,不會隐瞞,不會讓你受委屈,我會對你珍之、重之、愛之,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歸你,你的方向,就是我的目标。”

話語落進晚風的耳裏,被吹到高山,吹到大海,吹到每一個角落,江索毫不在意,甚至歡喜,這樣它們都會知道

——他愛她,要娶她,不管高山是否崩塌、大海是否幹涸、世間萬物是否隕落,不管,她是否會醒。

江索觀察她每一個細微的神情,溫清鈴卻仿佛不為所動,沒有反應。

失望一閃而過,江索立馬又鼓足氣,挑眉笑道:“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答應了?”

“算了,還是這樣吧,三秒鐘後,你要是還睜着眼,我就當你答應了。一二三。”

江索飛快念完,沒見溫清鈴閉眼,笑得賤兮兮的:“好了,你再閉眼也沒用了。”

溫清鈴:……

戒指戴進她的中指,尺寸剛剛好,不松不緊。江索牽起她的手,一個輕吻落在她的手背。

做完這些,他貪心不足,起身彎腰,又一次親在她的唇瓣。

只是單純的緊貼着,不知是誰的心跳在加速、在歡跳。

怦——

怦——

怦——

仿若放了一場盛大的煙花,漫天晚霞亦不能與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