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

江索十八歲生日那天,溫清鈴攢錢送給他一個籃球。

然後那周星期天,江索非纏着她去看他打籃球,她去了。

玩鬧一下午,晚上做夢都是他六塊腹肌緊貼她額頭的羞恥畫面。

高三的寒假日期更少,只放了十五天,連元宵都沒過就又回學校了。

但學校還算人性,元宵當天下午,在操場組織了一場舞龍和祈願。

舞龍看完,各班的班主任給每人發一只大氣球,讓他們寫上高考的願景。

綠茵茵的操場上占滿了人,是大致按班級站的,但也有人亂跑,比如江索。

人聲鼎沸中,他悄無聲息站到她的身後,手裏背着他的氣球。

“前程似錦,得遇良人……”江索彎腰,在她耳旁念出了她寫的願望。

溫清鈴吓了一跳,轉身的同時慌忙把氣球藏在身後,怒目圓睜:“江索!你怎麽可以偷看我寫的?”

“啊,對不起。”他的語氣裏沒有絲毫歉意,反倒促狹地瞧着她羞赧的模樣。

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去,走近了小聲而暧昧開口:“江索等于良人……啧,溫清鈴,你眼光不錯嘛,看得出我是你的良人。”

溫清鈴被他的得意忘形氣紅了臉,開始搶他背後的氣球:“我也要看你的。”

江索笑着,大大方方給她看,看完她的臉卻是更燙了。

只因上面寫了八個字:【鵬程萬裏,娶溫清鈴】

與此同時,講臺上的校長一聲令下,所有人放手,滿天的五顏六色飛上天空,歡呼聲震天動地,浪漫至極。

“溫清鈴,等我大學畢業就娶你。”

*

狂歡過後,繁重的學業仍然壓在同學們身上。

青春美好。

可青春不僅僅只有美好,有陰暗,有焦慮,更有崩潰,但同時,有熬到深夜的拼搏,有同伴之間的鼓勵,也有學有所成的激動,這些才是最常見的。

時光荏苒,一模考試到來,成績不日就知曉。

這次,溫清鈴掉到了十名開外,這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老師談話,奶奶責問,同學異樣的目光,巨大的壓力落在她身上。

自此,她極力減少學習之外所花費的時間,有時候甚至能五六天不洗頭。

淩晨四點半就起,不吃早餐,午飯也在背單詞,晚飯一個面包就在教室解決。

她把所有的時間都利用起來,好像回到了高一那段日子。

一開始,江索還不想打擾她學習,但後面看她越來越緊繃,忍不住勸說,可溫清鈴沒有理會。

甚至在他奪了她手裏的單詞本時,對他發了一通脾氣,那天全食堂的人,幾乎都詫異地看向他們。

江索想說什麽,她卻端起盤子走了。

之後的兩天,他們開始冷戰,午飯沒在一起吃,面都沒見幾次。

第三天,江索忍不住妥協了。

那天是早讀後半小時的吃早餐時間,江索端來一碗餃子,在她的教室外喊她出來。

溫清鈴看向門外的人,扭頭不理,繼續埋頭改錯題。

江索這次沒慣着她,直接進了他們教室,不管她如何反抗,把她強拉硬拽出了教室。

他陰沉着臉:“吃早餐,吃了我就讓你去學習。”

動靜大了,迎來周圍同學探究和煩躁的目光。

本就是火箭班,誰的時間都不容浪費和打擾,所以溫清鈴不再掙紮,端起圍臺上熱乎的餃子,幾乎狼吞虎咽。

于是又被他皺着眉說:“吃慢點。”

溫清鈴的眼中漸漸氤氲出淚水,埋頭一邊吃一邊大顆大顆地掉眼淚。

餃子都快變鹹了。

旁邊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拿紙輕輕給她擦眼淚,“溫清鈴,你別把自己逼死了,喘口氣行嗎?”

溫清鈴吸吸鼻子,不說一句話。

江索也不想在這裏多耽誤,免得一些人看不慣,“中午一起吃飯,不準躲我。”

最後摸了把她的頭發,感覺手上油油的,又說了一句:“該洗頭了。”

溫清鈴從紅眼變成紅臉,一下打開他的手:“你走!”

知道午飯有着落,江索笑着走了。

五分鐘後,溫清鈴回教室,繼續學習。

中午一起吃了飯,江索拉她去了五樓的空教室,跟她聊了許多,多是勸誡安撫的話,他把所有能說的,知道的都說了。

可見溫清鈴的眼神卻頻頻瞄向單詞本,顯然沒有認真聽他講話。

江索又氣又惱,正要吼出聲,溫清鈴突然擡頭看着他,軟綿綿地喊了聲:“江索。”

她眼神可憐兮兮的。江索瞬間偃旗息鼓,氣都消了不少,“幹嘛?”

誰承想她來了句:“我想上廁所,憋不住了。”

沒等他從怔愣中反應,溫清鈴已經拿起單詞本,跑去了廁所,還說:“我很快回來。”

結果這個很快,就是十分鐘過去,人影都沒見着。

江索氣得踢了一腳牆,叉着腰,心裏的火壓得心梗,牙齒咬的咯咯響。

而這邊,溫清鈴在廁所背夠了單詞,終于舍得出去。

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一出去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景。

一個女生坐在廁所的窗臺上,背對着她,看不見表情,往下探着腦袋。

溫清鈴吓得心髒驟停,腳步像是生了根,走不動路,嗓音也啞在喉嚨裏,發不出聲音,直到手裏的單詞本掉落在地。

聽到動靜,女生回過頭,看到她發白的臉色,眼裏閃過愕然。

再然後,女生細微地嘆了口氣,應該是怕吓到她,慢慢地從窗臺上下來。

溫清鈴的心髒跳到了嗓子眼,卻屏住呼吸不敢出一聲,直到她徹底下來,她才驟然松口氣,後背驚出了一層汗。

女生沒再看她一眼,直接轉身走了。

溫清鈴想了想,趕緊跟上去,喊住她:“同學,你是,遇到什麽困難了嗎?我們可以跟朋友、父母或者老師說說,不要想不開。”

女生頓住腳步,轉頭跟她淡淡道謝:“謝謝你同學,我沒事。”

說完,快步下了樓梯。

溫清鈴沒再跟上去,卻仍心有餘悸,她剛才,差點看到了一個人跳窗。

“安慰別人不要想不開,那溫清鈴,你想開了嗎?”

聽到聲音,溫清鈴霍地轉身,就見江索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聲音又涼又沉:

“按你最近不要命的狀态,不出多久也會跟她一樣你知道嗎?”

她望着江索,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莫名的委屈擊垮了她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

她終于意識到,之前行為的不妥。

像他說的,她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又一天也跟那個女生一樣?

一看她紅眼睛,江索的心就軟了,上前輕輕抱住她。

感受到她的回應和抽泣,心中徹底沒了怒氣,只餘心疼。

“哭什麽?”他問,又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也不嫌棄油。

溫清鈴咽了咽唾沫,卻依舊哽咽:“她差點,差點跳下去……”

“別怕,我們去告訴楊老師,楊老師不會不管的。”江索考慮道。

他們都不認識那同學,也只能告訴楊豔芳了。

她應聲,不再哭,和江索一起去借了包宸陽的電話手表,打給楊豔芳,講明了此事。

挂斷電話,溫清鈴安下心,周玥看到,擡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慰,“阿鈴,你最近狀态不太好,調整一下吧,別太給自己壓力。”

她垂下眸,輕嗯一聲。

之後和江索回到五樓,收拾書本試卷。

江索拿起她的錯題本說道:“我看了你的試卷,英語進步了很多,反倒是歷史和數學,很多基礎的你本不該錯,就是粗心……”

溫清鈴打斷他的分析,抿唇道:“粗心是因為我學得不夠紮實。”

江索順勢說下去:“嗯,要重視,不能淡化粗心的嚴重性。但是你也不能這麽折磨自己啊,你只是做錯了題而已,又不是做錯事做錯人,折磨自己的身體有意思嗎?”

她愧疚地低頭,應和說:“沒意思。”

“知道就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本錢我看你還學什麽?”

這一刻,江索是真的體會到了楊老師每天對着他們苦口婆心的不易。

“這次退步了我們就吸取教訓,總結經驗,争取下次不再掉進同一個坑。”他語重心長地繼續說:“溫清鈴,放平心态,你這麽厲害,不要被一次小考吓到了。”

“嗯……”聽他終于教訓完,溫清鈴主動抱住他:“江索,對不起。”

不該讓他這麽擔心,還讓他承受她的壞情緒。

一次一模就讓她惶恐緊繃,仿佛明天就是高考,而她還沒有複習好,所以一直惶恐不安。

如今,她心頭的焦躁徹底釋放。

別人也在努力,也會進步,有喜有憂而已,每個人都會這麽過來。

江索像往常一樣,沒有抹去她的錯誤,也不說沒關系,只是說:“嗯,原諒你了。”

*

這件事後,溫清鈴慢慢練就了寵辱不驚的心态,每一次考試都有進步,甚至有一次坐上了第一的寶座。

江索也是進步非常,體考後,他有了更多的時間花在學習上,進步雖小,卻一直在進步,最後在四月底的月考上,與她坐在了同一個考場。

之後的二模、三模,溫清鈴都穩定在680以上,加上烈士子女的加分項,高考她應該能上700。

而江索則在600分左右徘徊,高考沖刺下,說不定還能上六百三四,以他體育生的身份,他們一同進A大的事幾乎穩了。

*

光陰似箭,時間飛快來到六月一號,南思一中組織在校門口拍畢業照,要求全體同學穿夏季校服。

以前不喜歡穿校服的同學,這次也規矩穿上了,因為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能正大光明、正當年紀地穿上校服了。

拍照前,女生們塗了鮮豔的口紅,甚至化了精致的妝容。

男生們則在嘴裏大多叼了棒棒糖或者雪糕,以此來讓嘴唇嫣紅。

廣播裏放着分別傷感的音樂,人群攢動,人聲喧鬧

因為不在一個班級,所以一開始溫清鈴和江索沒怎麽見面。

直到拍完集體照,班級散去,各自找各自暗戀的人或者男女朋友,一起拍合照。

溫清鈴率先拍好班級畢業照,然後和同班許多女生合照,但沒有跟任何一個男生合照,最後在一處陰涼的樹下等江索。

期間還是有同班的一個清瘦的男生走到她面前,拿着手機,小心翼翼地詢問:“溫清鈴,我可以和你合照一張嗎?”

溫清鈴本能地拒絕:“對不起,我有男朋友,而且我不習慣和其他男生合照。”

男生眼裏閃過顯而易見的失望,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像是鼓起勇氣,擡頭鄭重地開口:

“溫清鈴,其實我,我一直喜歡你!因為你,我努力學習,從平行班最後進入火箭班,就是想追上你的腳步。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他很優秀,我只是,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喜歡你,給我的青春不留遺憾……我們就合張照片,可以嗎?”

說完,空氣陷入凝固,溫清鈴立在原地,有一絲絲尴尬。

深吸了口氣,她還是禮貌拒絕了合照的要求。

“很感謝你的喜歡,但抱歉,我還是不能答應與你合照。

你能進火箭班,說明你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優秀自律的人,沒有我,你也一定能進火箭班。

我只是你大好人生中的滄海一粟,不用因為我的拒絕而感到難過,你未來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而我身邊已有良人,希望你能理解。”

話罷,溫清鈴看到了遠處走來的江索,眼神一亮,再看向面前的人,鼓勵道:“祝你高考旗開得勝,金榜題名,再見。”

男生就看着心儀的姑娘投向別人的懷抱,那個男生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不滿和情緒。

不是自傲或輕蔑,而是因為他的女孩已經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

“再來晚點,我是不是又要多幾個顯眼的情敵了?”江索假裝吃醋地開口。

“哪有?”溫清鈴嬌嗔他一眼,随即被他手裏的玫瑰吸引視線,問:“你從哪裏得的玫瑰?”

江索挑了挑眉,把玫瑰插進她的高馬尾裏:“蔣老師男朋友送給蔣老師的,看我們喜歡,就分給我們班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從人群裏搶到的……嗯,戴你頭上果然一點都不庸俗。”

溫清鈴不滿他的行為,幽怨地瞪他,拿下玫瑰,作勢要砸他身上,但又舍不得。

幾秒後緊緊握在手中,揚起頭看他,說:“現在它是我的了。”

“我也是你的啊。”江索彎下腰看她,眼中皆是寵溺。

“那……”溫清鈴低頭牽住他的手,十指緊扣,對他粲然一笑:“我也要握住你。”

*

上午畢業照後,所有人開始教室清理教室裏的書本,因為他們學校是考場,所以要空出教室來布置。

很多人抽屜裏的書早先就收拾了一些,現在再來,很快就清理好。

反倒是溫清鈴,所有試卷和作業,堆了四五箱沒收拾,因為江索說了,等今天來幫她,讓她先別動。

江索一箱一箱地給幫她搬,只讓她抱了一些零碎的試卷。

今天,男生是可以進入女生宿舍的。

期間不乏有同學羨慕溫清鈴,說有男朋友就是好,這力氣活還得是男人幹得快。

來來回回三趟,最後一趟時,溫清鈴讓他先休息一下。

江索坐在她的桌子上,随手拿起她的水杯,一飲而盡裏面的半杯水。

溫清鈴張了張嘴,但舔舔唇閉上了。

教室裏只剩下他們了,窗外撲簌簌的枝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随着灑進教室的陽光一起,印在黑板上。

少年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溫清零”三個字,寫完偏頭,好整以暇地看向身旁跟着的少女。

少女皺着眉,有點兒不滿,又有點兒委屈,指着那個零”說:“我不是這個零。”

他怎麽能寫錯她的名字?

“我知道。”江索的眼中染上些許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傲嬌地揚起下巴:

“溫清鈴,昨晚楊老師讓我們默寫全班人的名字,說,默不對的不可以離開,你的名字我沒默對,所以你不能離開我。”

溫清鈴沒想到是這種說辭,一下愣住了,看着眼前語氣鄭重、耳尖卻泛起可疑紅的少年,心髒不由狂跳。

少年目光期待,似乎希望她能回應些什麽。

“高考時,古詩詞你可不能默不對,錯一個字分就沒了。”溫清鈴生硬地轉移話題。

江索扯唇,他就知道,狠狠揉了揉她的腦袋:“沒情趣的姑娘。”

溫清鈴:……

抱完書,他們又慢慢把學校走了個遍,池塘的魚也被他們喂的很飽。

江索再次向那條紅錦鯉許願,希望他們能上同一個大學。

但說不出來的願望從來不靈,那條錦鯉也——從來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