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州

雪像破棉絮一樣從灰蒙蒙的天空撒下來,河流升騰起白色的水汽,沿着幹淨的河道向山谷間流去,一起飛去的,還有一只奇怪的飛禽。

白茫茫的山間安靜無聲,那只飛禽有規律地抖動翅膀上的積雪,向有指引一般,往前面飛去。

道路深處,一棟植物繁茂的別墅坐落在山中,庭院的積雪融化得幹幹淨淨,一條石徑小路通向亮着暖光的建築。

溫暖的室內隔絕着窗外的風雪,老式的壁爐裏燃燒着幹燥的白橡木,一個人坐在壁爐前閱讀,不時傳來紙張翻頁的聲音。他的腿邊,一只黑白毛發夾雜的小狗,閉着眼睛趴在地毯上。

忽然,小狗睜開眼睛,快速跳上窗臺,警覺地盯着外面,并回頭對主人叫了幾聲。

阮均放下書,走過去摸了摸小狗的頭。窗外風雪交加,空寂無人,但似乎有什麽飛過來了。

他看着外面,一只帶着異能的飛禽在他眼前掠過。

阮均打開窗戶,接過那封用靈力寫成的信。信落到手上,變成普通的白紙黑字。上面寫着:“待宋先生歸,請九幽一敘。王玄。”

齊諧司的王玄,九幽又是哪裏?

阮均把信拿在手中,眉頭緊皺。對于他來說,齊諧司可真不是什麽好地方。那群人都是力能通天的瘋子,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邏輯,雖然光塵死了,但他真的那麽輕易就死了嗎?何況誰知道世界中還藏着多少寂寂無名的王玄?

風雪從窗戶吹進來,小狗咬着阮均的衣袖往下跳。

阮均關掉窗戶,又看了看信上的字。在他印象中,九幽山只是過去的一個旅游景區,如今已毫無名氣。王玄為什麽特地提九幽?他不是和南陵齊諧司一起隐居棄世在海底深淵嗎?

“不對,是殿下要回來了!”阮均激動地看着上面的字,忽然發現了字外之意。齊諧司不會無緣無故來信,王玄讓殿下去見他,也許和星悠有關,也許星悠還活着。

五十多年過去了,阮均終于看到了一點希望,即使只是虛妄的猜測,但總比沒有好。他拿起大衣,在風雪中駕車,往研究中心奔去。

“所長,異常數據正在分析。”值班的研究員盯着計算機,比阮均還要激動。研究中心的工作幾乎完全自動化,所需人力也越來越少。作為才來幾年的新成員,他每天的工作只是觀測和報告異常。

根據過去記錄的數據,這是研究中心建立以來,第一次觀測到的時空異常。他準備将數據分析出來再向上彙報,卻沒想到所長冒着風雪親自前來。

異常數據之後是什麽?研究員專注看着屏幕,卻突然感受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辛苦你了。”阮均對他說,“你可以放假了,回去休息吧。”

“啊?”研究員疑惑地擡起頭,看着這位神秘的所長,據說五十年前當他還是北原州州長的時候,研究中心就已經建立了,而此時,所長幾乎仍是年輕時的樣子,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最多添了幾根無關緊要的白發。

“元旦快樂!”阮均對他笑了笑。

研究員也生澀地笑了笑:“所長元旦快樂!”

異常的數據分析出來後,指向一塊區域,那大概是原來北原基地偏西14千米的地方,是一處海拔極高的荒原區,雪山高聳綿延。全球氣溫升高後,那些積年的冰雪也在夏天逐漸融化,但雪山之巅,仍是人跡罕至之地。

現在的暴風雪天氣,使那片高原再次陷入了冰封期。

汽車無法抵達,阮均調來直升機,開始在高原上一點點搜查。

雪山的縫隙裏,細微的植物被晶瑩的冰層封凍住,在白茫茫的天地間孕育着綠意。宋衍從雪地中站起來,明确自己的位置後,開始往附近的人類活動區走去。

這裏應該是北原基地附近,宋衍在暴風雪中艱難前進,看到手中的靈器發出淡淡的光,指向遠處的方向。

是他送給沈星悠的戒指在感應,宋衍加快步伐,恨不得立刻飛下去。

然後,宋衍成功從雪原上滾下去了。

被冰雪埋住後,他試圖用靈器創造一個空間,離開這裏。但冰雪範圍太廣,以他的能力,每次只能移開百米。雪坑之後還是雪坑,不能再用異能,身上的能量防護場要消失了。在這種天氣下,穿着單薄衣服的他失去防護場,會直接凍死。

宋衍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只能艱難往前走。

這種狼狽的感覺讓他回想起了北原的泥沼,孤立無援,進退兩難。他的能力虛有其表,現在的他再次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沒有身份的加成,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異能者。

現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霍斯帶着軍隊日夜找他。

不知走了多久,宋衍也只能沿着靈器的指示走下去。支撐他的只有想見沈星悠的信念。這信念像一團不散的火,燃燒着他的生命。

一輛直升機突然在前面停下。宋衍在風雪中站住,靈器指示着前方。

他激動又不安,用盡力氣向前面艱難奔去。

有一個人來到地面,也向他跑過來,靈器的指示随着他移動。

那是誰?送給沈星悠的戒指為什麽在他身上?

宋衍停住,定定看着來人,靈器在他手中消失了。

怎麽會這樣?沈星悠呢?我明明已經改變了結果。沈星悠呢?

宋衍身上的防護場也消失了,紛紛揚揚的冰雪從頭頂落下來,全落在他的心上。

阮均送走醫生,坐在床邊,等待宋衍醒過來。距離宋衍離開,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個地球年。現在他獨自回來,阮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期間帝國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情,尤其是在他身上看到那個長命鎖的時候。

阮均将宋衍的戒指戴在他手指上,離開房間。

小狗安靜守在床邊,睜着黑白分明的圓眼,看着床上的人,一動不動。

溫暖的火光,白色的衣角,悠長的樂音。

笑聲,說話聲,食物的甜香,花香,木香。

柔軟的地毯,有溫度的手掌。

宋衍腦海中浮現一些模糊的畫面,他想去捕捉的時候,記憶又變成了一片空白。在夢境中迷失,他猛地清醒過來,忽然感覺到周圍射過來的目光。

他轉頭,兩只圓溜溜的眼睛正緊緊盯着他。

“汪喔——汪喔——”小狗興奮地叫起來,在地毯上搖動着尾巴轉圈。

阮均走進來,小狗似乎更興奮了,來到床邊,想往床上跳。

“埃德加,安靜。”阮均走到床邊,看着坐在床上的宋衍,目光明亮,激動道:“殿下,你醒了!”

“沈星悠呢?”宋衍看着他,聲音有點啞。

“我先去給你倒水。”阮均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正準備走,卻被宋衍一把拉住。

“我問你沈星悠呢?”宋衍繼續問他。

阮均看着宋衍,他現在身體虛弱,不能再受刺激了,一切先緩緩再說。

“在齊諧司。”阮均看着他,眼神堅定,“說來話長,我慢慢說。”

宋衍松開手,回到這個世界後,他感知到他給沈星悠的安全空間被打開過,聽到阮均的回答,他稍微安心了一點。

阮均又給了宋衍一個堅定的微笑,他去倒水,拿了些食物,回來看到宋衍已經下床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

他走過去,聽見宋衍平靜說:“阮均,你的使命完成了,今後不用再效忠我了。”

阮均頓時把食盤放在案幾上,眉頭緊皺看着宋衍,厲聲問道:“不是,宋衍,你真把我當仆人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宋衍看着燃燒的木柴。

阮均把椅子拉近,坐在宋衍旁邊,聲音平靜下來,問道:“帝國發生什麽了?你為什麽獨自回來了?國王和王後安好嗎?霍斯呢?你的親随呢?”

“都消失了。”宋衍聲音平靜。

“什麽叫消失了?”阮均小心翼翼地問,“有人謀反?還是神殿做了什麽?”

宋衍笑起來,看着阮均,“就是不存在了,他們,德賽帝國,X-C1915星系,像風沙一樣消失了。”

“你見過剛出土的文物嗎?在被觀測的時候立即消散,仿佛時間瞬間過去千年。”

“洛夫被我殺了,那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了。”

阮均震驚地聽他說完,不知道該回應什麽,最後,他将手放在宋衍的肩膀上,輕松道:“小時候你非讓我叫你哥,那時候我哪敢叫啊,現在不用顧忌了,為了補償我,以後你當我小弟吧。”

“阮均,你要不聽聽你在說什麽?”宋衍笑了笑,端起旁邊的水杯。

阮均也笑起來,帝國怎樣其實他并不在意,他當初選擇留在地球是因為對那個世界毫無眷念。在他記憶中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不知道去世原因,何況帝國公民的親緣本就淡薄。作為王子伴讀之一,他的成長記憶大部分都和宋衍有關。

現在,看到宋衍平安歸來,他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了。

“阮均,現在講講你這邊的情況,戒指為什麽在你這裏?”宋衍看過來,問他。

阮均放下的心又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