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
自那夜後,從昆州回建康的幾日裏,阿刁再沒同謝知非說過話。
因着早已遠離江州,故而阿刁也不願再馬車中躲避,索性騎着飛影跟在馬車後面,除了吃飯住宿,都離謝知非遠遠的。
也不知謝知非在想些什麽,這幾日竟也不曾發難,倒教阿刁覺得有些不對勁,總是趁他不注意偷偷地觀察着他,這不,今日一早,謝知非便同謝天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謝天帶着兩匹馬率先離開了,等到了晌午也不曾歸來。
她壓下心中的懷疑,想着反正一會兒便能到建康,等到了将軍府她二人從此各分天涯,從此便在不相幹。
正午的陽光撒下,阿刁被曬得面龐發熱,一只手拽着缰繩,一只手做扇狀在頰畔扇動,好不容易到了騎至陰涼之地,才漸漸有了些涼意。
謝知非透過被風吹起的窗簾看到阿刁被曬得通紅臉,對着謝玄吩咐了一句,馬車便停在了樹蔭處,不再往前。
怎麽停下來了?
阿刁蹙眉,一路上碰到了不少趕路的旅客和商人,她知道今日便能到建康,可這人卻在這處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官道旁停了下來,也不知要做些什麽。
她正皺眉不動時,便見謝知非拎着一個水袋朝她走來。
“今日日頭有些大,先喝點水,待會再趕路。”謝知非停在她的馬旁,将水袋舉至她的手旁。
阿刁看了眼水袋,從馬上跳了下來,沒有理會,将馬拴在樹幹上,拍了拍馬背示意它吃草,自己則靠在樹上,閉眼假寐。
“從此處到建康還要兩個時辰,犯不着為了和我賭氣,連水都不喝。”謝知非看着她通紅的臉和有些起皮的唇瓣,将水袋打開再次遞了過去。
阿刁抿了抿唇瓣,朝四周望了望并未發現一處水流,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她是有些渴了,今日出門走得急水袋還是昨天剩的,早就被她喝光了。
“別賭氣了,拿着。”謝知非拽過她的手,将水袋塞進了她地手中。
“你說誰在賭氣?”阿刁将水袋攥緊,倔聲道。
“這幾日憋着一句話也不同我說,難道不是你在賭氣?”謝知非見她沒拒絕,臉上勾起一抹少有的笑。
阿刁沒有理會她,背過身子飲了一大口水,才意猶未盡般地将水袋遞還給他,也不知是不是她今日太過口渴,竟覺得他水袋中的水十分美味,讓人有些上瘾。
她背過身子舔了舔唇,接着便牽着馬去了一旁草地茂盛的地方去了。
看着她離去的身影,謝知非盯着看了許久,這幾日她憋着氣一句話也不同他說,好幾次他還沒湊近,她便已躲了開,他本來還有些不悅,直至他察覺到她在有意無意的觀察她,于是便也按捺下來。
馬上就到将軍府,就讓她先任性幾日吧。
謝知非低頭看了眼手中所剩無幾的水,将其倒在了方才被馬兒吃過的那塊草地上,接着将水袋擰緊,走向馬車,将其丢進了謝玄懷中。
“處理掉吧。”
兩個時辰很快百年過去了,抵達建康城門外,阿刁看着城門樓上的“建康”二字,仿佛如同夢中一般。
這就到了。
所有進出建康城的人員,無論身份高低,皆需要經過守門衛兵的盤查,只不過平民查得會久些。
等查到他們的馬車之時,阿刁看着謝玄從手中兩處一塊銅牌,只見領頭的那名衛兵見到令牌急忙拱手,随即,快速放行了。
建康不愧是大梁的都城,阿刁從未見過如此熱鬧繁華的場景,街道上人頭攢動,店肆林立,兩旁的攤販叫賣上不斷,不知是趕上了什麽節日還是平時就是如此,異常的熱鬧。
不知怎的,阿刁心中竟湧起一股熱氣,這就是師父口中的建康,她幼時常覺得師父在诳她,将天雲峰說得如同仙境,建康城确是滿滿的人間煙火。
從東大門經過,直走穿過朱雀街,來到一條滿是茶樓酒館的街道,此處相比起來更是無比繁華,跟是多了些精致的馬車,來往的行人衣着也更加的華麗。
阿刁兩只眼不停地張望這,眼神在經過一處有着鍍金招牌的酒樓時,多停留了片刻。
剛剛進去的那一抹身影好似有些熟悉,竟同簫珩有着七八分相似,也許是自己看錯了,她又回了回神,不過以簫珩的身份,在建康碰到他也不足為奇。
經過四個街口後,馬車終于停在了将軍府門前。
不愧是開國将軍謝必安的住所,光是從外部看就極為的氣派,上回在豐州見到了長公主的居所已經足夠惹人驚訝了,這将軍府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就是謝知非的家。
幾人剛剛下馬,門口的下人就興奮地迎了上來。
“世子回來了!快去通知将軍和将軍夫人,世子回來了!”
話音還未落下,便見到謝知白同謝爾潆出現在了門口。
“大哥!”
“阿刁姐姐。”
謝爾潆見到阿刁也在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後便極為興奮地展露出一個極大的笑容向她跑來,将站在原地的阿刁抱個滿懷,踉跄着退了幾步才站穩。
“我好想你啊,阿刁姐姐。”謝爾潆扶着她的雙臂,看着她的眼睛,語氣真摯。
“我也是。”阿刁柔聲回道。
縱然謝知非千錯萬錯,謝爾潆總是無辜的,在琅琊山莊時,她便待她極好,且性格有十分讨喜,她亦是将她當作妹妹般疼愛。
只是……
“一路上想必十分辛苦,我們進府再說,今夜我要同阿刁姐姐睡在一處,我早就聽說了,阿刁姐姐你拿下了武林大會的第一,我就知道,阿刁姐姐,你最厲害了,你這都不知道……”謝爾潆喋喋不休,拉着阿刁的手便要将她帶入府中,卻不料被阿刁拽住的手臂。
阿刁呼出一口長氣,阻止她繼續說道:“阿潆。”
“怎麽了?”謝爾潆見她神色有些不對,還以為她是趕路有些辛苦,便說道:“一路上辛苦啦,我吩咐下人給你備個花瓣浴,你先解解乏,明日我再帶你去好好逛一逛這建康城。”
“阿潆,你先聽我說。”阿刁将她握着的手撥開,“我要回去了。”
“什麽?”謝爾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直再旁看着的謝知非卻将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盯着她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沒有動作。
阿刁牽着缰繩,朝着謝知非的方向邁了兩步,徑直說道:“我已依照約定将你送回将軍府,現在可以将宇文公玉的消息告訴了,她幾時出宮?”
一旁的的謝爾潆卻有些不明白,正要上前問清什麽叫做要回去,同大哥的約定又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卻被謝知白一把拉到了旁邊。
謝玄也将馬車交給了門童,而後持劍避在了一旁。
謝知非轉身看着距離他不過幾步之遠的阿刁,踏着緩慢的步伐慢慢向她靠近,聲音變得幽深:“我可以告訴你。”
二人的距離逐漸靠近,近到阿刁可以聞到他身上散發着的一股奇特的香味,就在阿刁忍不住要退後之時卻被謝知非一把擒住手腕,她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不知為何使不上勁,目光也開始迷離。
不好。
阿刁用力地甩了甩頭,試圖保持情形,卻發現自己的身子竟也開始發軟,不由自主地往下倒去。
将她癱軟地身子接住,謝知非才露出一抹勢在必得的笑容。
見到那抹笑容,阿刁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又被他給騙了:“你言而無信!”
“我沒有。”謝知非否認的聲音響起,他看着癱在他懷中嬌軟無力的阿刁,“我只說過,你護送我回将軍府,我便告訴你宇文公玉的消息,我會告訴你。”
“你說過只要護送你到将軍府,你……”阿刁四肢無力,顫抖着嗓音,眼中卻彌漫着洶湧的恨意。
“別這樣看我。”謝知非用手遮住她看向他的充滿恨意的那雙眼睛,“我從未說過,你護送我到将軍府便要放走你,一直都只是你以為的,我也從未答應過要與你此生不再相見,你知道的,這絕無可能。”
他怎麽會同意與她一刀兩斷,再不相見,這無異于要将他的心從胸口挖出,她松開遮住她眼睛的手,輕輕描畫着她的眉宇,他對她永遠不會放手。
“你又騙我!”阿刁低聲吼道。
她怎會如此天真的以為他還有誠信可言,原來這一切又是他的計劃,他永遠都是這樣,将她玩弄于手掌之間,好似她的意識根本不重要,她就如同一團面泥,任他搓圓揉扁,毫無還手之力。
她緊緊地咬住嘴唇,再昏昏欲睡中試圖保留着一絲清醒,慢慢彙集着的恨意将她的眸色染得通紅。
她眼中的恨意似利劍般将謝知非刺傷,但他依舊豎起冷硬的心,比起看着她遠走,失去她,只要她還在他的身邊,恨他也無所謂,他寧願她恨她,只要別離開他。
片刻後,阿刁再也提不起力氣般合上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