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學校的各種校隊已經禁止非體育特長生在高二下半學期繼續參加活動, 但黎國豪同學是個自稱對籃球事業抱有極高熱愛的小青年,并且正處于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青春叛逆期,覺得為夢想獻身絕對是個很酷的事情。
籃球隊教練每天都苦口婆心地勸他趕快回教室老老實實地坐着學習, 籃球上大學還能打,但是高考估計只能考一次你們下一屆就改制度沒複讀機會了。
甚至還試着夥同譚遠照一起勸黎國豪暫時擱置下高三進軍NBA的夢想。譚遠照拐彎抹角地跟他談過幾次, 但是因為平時和學生太沒距離感, 每次談話都以失敗告終。
于是讓黎國豪猖狂到了現在。
本來馮周是不想來看這什麽籃球訓練賽的,但黎國豪非說這次訓練賽至關重要不來就是不給兄弟面子就是不想讓兄弟好。
怎麽着?CBA經紀人微服私訪來挑人嗎?
這口“不想讓兄弟好”的大鍋兜頭一扣, 頗有幾分道德綁架的意思。
馮周中午被虞少淳拉去嘗試食堂新推出的套餐,覺得自己在被齁死的邊緣大鵬展翅。
八中哪都好, 就食堂特摳門, 炒菜不舍得放鹽。雖然說醋随便添,但是那醋大概是兌了半瓶水的産物, 全倒進碗裏也嘗不出幾絲酸味。
去年他們湯和米飯還是免費續杯的存在,但是某一次校長視察食堂的時候發現居然有人鑽空子只吃免費的湯泡免費的飯,從來不買要錢的菜, 用實力演繹什麽叫天底下真有免費午餐。
校長雖然看不懂,但是大為震撼, 覺得好端端一個學校絕對不能被薅羊毛,當下回校長室就拟出一條新規定——從今天起米飯續杯要收錢啦!
就算是這麽摳的食堂, 在推出新套餐準備割一波韭菜的時候也會展現出良好的企業風貌,譬如鹽不要命一樣往飯裏加,就好像別的菜和鹽有世仇, 唯獨新套餐成功在一片寡淡裏鶴立雞群, 成為太平洋分洋。
別人什麽感覺不知道,但是馮周覺得自己像生吞了一袋調味鹽。
虞少淳自告奮勇地去買水,馮周拗不過他, 只能自己先去籃球館找個觀衆位。
籃球館中午除了打球的,剩下大部分就是親友團。看臺上三三兩兩坐着圍觀群衆,看打球的算少數,多數還是借着機會聊天玩手機。
唐謙幾個人頭湊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就沒像在幹什麽好事。馮周站在他們身後半晌,重重地咳了一聲。唐謙吓得一個踉跄,直接往前撲騰了幾步,把臉摔在邰枚腿上。
邰枚翹起蘭花指,做作地尖叫:“有流——氓——”
“流氓個錘子!”
唐謙張牙舞爪地要去掐邰枚脖子。馮周嘆了口氣,避開混戰區以免被殃及池魚,轉頭看見了一旁的路小南。
“你怎麽也來了?”
“反正中午待在教室裏也無聊,”路小南用手指卷着一縷頭發,“你呢?”
馮周在她身邊坐下:“和你差不多的原因吧。”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虞少淳非要把他拖過來。
馮周對體育運動不算很感興趣,所以看了半天也一頭霧水,不知道這群人跑來跑去到底在幹什麽。
他那股旺盛的求知欲再次爆棚,戳了戳路小南:“方便我問你問題嗎?”
路小南“嗯”了一聲。
“剛剛為什麽他們要抱在一起歡呼?”馮周問。
“因為他們隊員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三分球是什麽?”
“三分球就是在三分線以外投進籃筐的球。”
馮周點點頭:“你好像挺了解籃球的。”
“是啊,我爸願意看這個,從小到大我也跟着看,就懂一點。”
路小南雖然跟他聊着天,但眼睛卻一刻也不離場中的人。馮周跟着她看去,卻發現運動員正在被教練訓話,沒什麽值得特別關注的精彩瞬間:“你在看什麽?”
路小南把目光移回來:“沒事。”
她摩挲着手裏的一瓶礦泉水,似乎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馮學霸,我告訴你一件事。”
“啊?”馮周愣了一下。
“但是你不許和任何人說。”
馮周點點頭。
“我……”
路小南的秘密剛被馮周聽了個開頭,臉頰上忽地被貼上一片冰涼。
“賣水的地方人也太多了,”虞少淳在他身邊坐下,“哧”地一聲把手裏那罐可樂打開。
馮周拿着那罐可樂,心情複雜地看了虞少淳一眼。
“怎麽了?”虞少淳問,“快喝啊。”
路小南忽然說:“我走了。”
她走得突然又利落,揮揮衣袖不留一片雲彩,馮周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到體育館門口了。
卻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路小南前腳剛走,黎國豪後腳就結束訓話,從籃球場上來到觀衆席。他像超級巨星一樣順着臺階一路向上,和每排坐在邊上的人擊掌以示友好。
“怎麽樣?”他問道,“我帥不帥?”
其實根本沒怎麽看他訓練的一堆人連忙捧場:“帥帥帥,太帥了。”
黎國豪掀起球衣胡亂擦了擦額頭,看見馮周時眼前一亮,三兩步跑過來:“嘿馮學霸!沒想到你真來看啦!”
“是啊,”馮周說,“這不是有人盛情邀約麽?”
那罐還冒着冷氣的可樂被他攥在手裏,鋁制的杯壁上浮起一層水珠。黎國豪看見可樂後眼前一亮:“馮學霸你還特意給我買水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等——”
他根本沒聽見虞少淳阻止他拿走那杯可樂的話,伸手一拽拉環,一股白色的泡沫噴濺而出,差點劈頭蓋臉澆在他身上。
黎國豪吓得險些把可樂扔出去,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好樣的,馮周想,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一個把戲玩好幾遍都樂此不疲。
虞少淳幹笑一聲:“哈哈,可能是我帶回來的時候它受到了颠簸吧。”
馮周挑眉看他:“你幼不幼稚?”
“都說了是颠簸,”反正他也沒證據,虞少淳理直氣壯地扯淡,“應該怪萬有引力和慣性,怎麽能怪我?”
是牛頓聽了都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的程度。
黎國豪也沒介意,像個抽水馬桶一樣瞬間抽幹了一罐可樂,抹了抹嘴,長舒一口氣,似乎終于活了過來。
“你為什麽要喊來這麽多人?”馮周問他。
黎國豪撓撓頭:“人多了熱鬧嘛。”
他随手把喝完的易拉罐向垃圾桶裏一丢,叉着腰站在臺階上四下張望,好像在找什麽人,最後嘆了口氣,狀似無意地問道:“路小南呢?她和我說肯定來看的,果然在騙我。”
馮周松開虞少淳的耳朵:“她啊,剛剛——”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虞少淳捂住了嘴。
“剛剛怎麽了?”
“剛剛她說她發現有幾道題沒看懂,去找數學老師了,”虞少淳面不改色地扯淡,“所以才沒來看的,你找她有事嗎?”
黎國豪搖搖頭,随便找個座位坐下,低頭擺弄着手機,像只蔫頭耷腦的大型犬。
馮周莫名其妙地問他:“路小南不是剛走嗎?什麽找數學老師?”
虞少淳連忙把手指立在唇邊,示意他小點聲,然後摸出手機給他看。
路小南三分鐘前給虞少淳發微信,讓他不要告訴黎國豪自己來過。
馮周更莫名其妙:“為什麽啊?”
“你說為什麽?”
“我哪知道為什麽?”馮周順手往上劃了劃聊天記錄,“你倆聊天記錄挺多啊,猜什麽啞謎呢?”
虞少淳摁了下鎖屏:“醋了?”
“你要是真的有病趕緊找個醫院治治,”馮周誠懇地看着他,“別耽誤最佳治療時間。”
教練在場中吹哨,示意休息時間結束,黎國豪又順來一杯礦泉水灌下去,抹了把臉後再次回到籃球場上,還不忘對觀衆席大喊:“就等着看我明天精彩的表現吧!”
“你沒看出來?”
馮周瞥了他一眼:“看出來什麽?”
虞少淳神神秘秘地伸出手,點在黎國豪身後:“路小南的目光。”
“目光怎麽了?”
“一直追着一個人。”
“誰?”
“黎國豪啊,”虞少淳一攤手,“我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你還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什麽?”
虞少淳看着馮周,馮周也回看虞少淳,左眼寫着“不明白”,右眼寫着“你快說”,實在不像騙人的樣子。
他嘆了口氣:“路小南好像喜歡黎國豪。”
馮周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班裏大半人都知道了吧,”虞少淳說,“路小南一直看着他啊。”
“你怎麽知道一直看着就是喜歡?”
“因為……”
虞少淳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默不作聲地禍害起手裏易拉罐的拉環。
因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眼睛會下意識地跟着他。
就像我之前喜歡你的時候。
他本來想說,但是覺得如果說了就會暴露自己先動心,就好像輸了對方一棋似的,于是懷着這份幼稚的勝負欲把曾經酸澀的暗戀藏在心裏。
“你繼續說啊。”馮周覺得他解釋之前比解釋之後更讓人難以理解了。
虞少淳抓過馮周的手,把擺弄了半天的拉環放在他的手心:“不說。”
說了你個笨蛋也不懂。
“這是什麽?”
“送你的小禮物,”虞少淳說,“硬幣項鏈的謝禮是拉環戒指,以後有機會補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