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村（九）
“神殿起火了，快救火！”
山下傳來呼喊聲，有人群往這裏聚集。
幹燥的松林一點就燃，神殿數百年的朽木在烈火中焚燒斷裂。火勢從地面湧過去，沿着厚厚的松針，向四周蔓延。
同樣幹燥的雪在火中汽化，山中濃煙四起。
遠遠原來急促的警笛聲，但那聲音隔着一座薄且險的山，似乎在山邊徘徊着，找不到入口。
“走吧！”宋衍拉着沈星悠往山下跑去，去找出口。現在桃源的結界破了，桃源已經重現出現在地圖上，這裏不再與世隔絕。命案也好，火災也好，人類部門會對這裏進行有效的管轄。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他們可以管的了。
餘澤曾說過桃源的入口有好幾個，但出口只有一個，就是山邊的那棵古槐下。
離那棵古槐還有一段距離。沈星悠他們跟着王玄，在黑暗中沿着小路往前走着。忽然，兩塊物體從頭頂直直砸下來，擋在他們面前。
竟是兩個人，一大一小，躺在地上如同一灘爛泥，雪落在他們身上，不知是血跡，還是衣服本來的花紋顏色。
那衣服怎麽那麽熟悉？沈星悠走近一點，那血水之下，躺着的竟是餘姚和小諾！
“三位，毀了神殿，觸犯吾神，就想一走了之嗎？”旁邊高地上，站了一群人，隐于黑暗中，一個蒼老平淡的聲音傳過來，令人毛骨悚然。
那群人的手上都拿着武器，把他們圍起來，擋住了前行的路。長刀碰撞，發出清脆響聲。
“你們真的敬畏神嗎？”沈星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屍體，兩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她面前死去，她憤怒喊道，“你們在殺人！你們借着神的名義在殺人！”
“我們自然敬畏吾神。”一個年輕的聲音笑起來，他走近一點，火把之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星悠，“吾神護佑桃源，但你們毀了結界又如何？桃源還是桃源。”他朝旁邊踢了一腳，一個氣息奄奄的人從黑暗中滾出來。
“餘澤啊，看來你還是不懂人心！”他走過來，抓起地上那人的頭發，讓他眼睛看向地面的屍體，“看清楚，這就是你再次背叛桃源的下場。”
“三位，勾結餘澤，潛進桃源，就只是為了毀掉我們的神殿嗎？”那位年老的人走了過來，他面目慈祥，沈星悠發現他竟然是桃源的村長，之前見過一面，他看起來是一個和善的人，做的事卻殘忍至極。
他走近，眯着眼睛看了看沈星悠，又看了看王玄，驚訝地笑了笑，“第一次見神女時不敢相信，現在二位站一起我才想起來，一百八十年前，二位來過桃源。”
“當年見到你們的時候，我還是一個這麽大的孩子。”村長伸出手比劃着，“二位的容貌竟然一點都沒變。”
一百八十年前，也就是王玄和“她”來桃源那一次。沈星悠看着村長清矍的面容，他目光明亮，蒼老之态并不明顯。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普通人類是不可能有這麽長的壽命的。
他不是普通人類，沈星悠更加戒備起來，不覺抓着宋衍的衣角。如果桃源裏有數量不清的異能者，那憑借他們的力量恐怕難以突圍，畢竟寡不敵衆。
宋衍看着沈星悠，握緊了她的手，目光平靜卻有力量。
“看來當年的異變，還是影響了這裏。”王玄平淡的聲音傳來，又似是一場審判。他站出來，目光從村長的身上，游視遍圍着的人，最終落在地上的餘澤身上。
“朝菌三秋，本是南柯一夢。”他平靜道，“餘澤，你安息吧。”
一聲輕輕的嘆息，從餘澤的身體裏發出，像黑夜間的一聲低沉的悶雷。
他的身體瘋狂長出白色菌絲，往四周延伸，人群驚恐地後退，有些人甚至丢下了武器，倉皇而逃。
無數菌絲包裹着餘姚和小諾的屍體，包得密不透風，菌絲正在吞噬着他們的血肉，骨骼被菌絲細細絞斷吞噬，地上流出大片的血水。
“餘澤怎麽會變成這樣？”人群中竊竊私語，“餘澤是怪物！”
“這三個人才是怪物！”村長旁的那個年輕人挑唆道，“是他們毀了神殿，毀了桃源百年的安寧，吾神震怒，天降冰雪，我們應該讓他們祭神，平息吾神怒火。”
“對，抓住他們，獻祭吾神！”有人附和。
“抓住他們！獻祭吾神！”人群開始呼喊起來。
王玄忽然大笑起來，對人群道：“你們明明不信神，卻口口聲聲稱作吾神，真是可笑！”
村長站出來，溫和卻又嚴厲道：“三位，桃源有桃源的鄉約，你們觸犯吾神，天降懲罰，得罪了。”他擺了擺手，人們立馬拿着武器沖上來。
村民忽然安靜了，因為王玄不知何時瞬移到了村長的面前，此時已經掐住了他的脖頸。王玄繼續笑着，平淡道：“茍延殘喘的生命，也該在世間消失了。”
伴随着他聲音的結束，他的手也松開了，村長的身體砸在地上，然後他的身體開始迅速腐爛，長滿了黑色的屍斑，他的臉變成了樹皮包着的骷髅頭。
“村長怎麽會變成這樣？”人群面面相觑，他們的臉上出現了不同情緒的恐懼。
王玄的笑聲越來越大，喧沸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鴉雀無聲，村民靜得可怕，黑夜中只有他一人的笑聲。
“當年核戰之後，桃源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變，你們、你們的先輩是人類戰争的受害者。”他的笑聲停止了，“但你們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人類的底線。”
聚集的村民中還有年輕的少年，他們機械地拿着武器，恐懼地看着地上的屍體和白色菌絲，他們年齡太小，從出生開始就被桃源的鄉約統治着，尚不明白一切。
“種種罪行，讓人類審判吧。”王玄聲音平靜，往前走去。
聚集的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剛剛那個教唆衆人的青年，忽然從側面伸出一把刀，想要插入王玄的身體裏。
刀無聲折斷，青年跪在地上，王玄轉過頭，對他們道：“這個時候，你們應該走出桃源，把外面的消防隊帶進來，然後去自首。”
人群中沒有動靜，村長已死，他們失去了領導者，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王玄轉身往前走去，沈星悠和宋衍也往前走。
進入古槐之後，出口又變了，這一次出來之後，不是河邊，也不是餘澤帶他們走的那個豁口，而是一條寬闊的水泥路，路的兩邊都有路燈。
外面的雪停了，白色的冰凍地上，凜凜照着疏朗月光。
路口，王玄順着月光走，他平靜道：
“沈星悠，後會無期。”
沈星悠不知道說什麽，也沒什麽好說的。
那些往事，本就與她無關，現在，大概和她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王玄在路的盡頭消失了。
沈星悠和宋衍從另一個方向走，很快，就跟着導航找到了桃源外面的消防隊，也報了案。消防隊和公安局都去了桃源，做完了筆錄後，桃源和武陵村的罪行自有法律審判。
然而那些法律之外的事情，關于結界，關于異變，又成了秘而不宣的離奇事件，被刻意隐去。
桃源的出口在武陵村的某條岔路上，在結界消失後，這是原始的出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桃源自古以來就是武陵村的一部分，只是當前的核戰，桃源區域受到了大面積污染，生物異變。這大概是桃源設下結界的原因。
這些往事是寅清告訴沈星悠的，當時世界規模的戰争持續了很多年，人類世界掌握了毀滅性的武器後，開始瘋狂地吞并擴張，掠奪地球上僅剩的資源，原先的世界規則開始崩塌，而新的世界規則正在由“武力”書寫，所有的勢力都想來寫一筆。那時地球污染嚴重，滿目瘡痍，生态園竭力阻止戰争，不僅是生态園，世界上各地的異能者，也不可避免地參與了這場全球性的戰争之中，或竭力阻止維護和平，或推波助瀾利益勾結。
那時的地球，在宇宙中，就像一顆美麗的玻璃球，閃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迷人卻危險。
在經歷“大清洗”後的百年間，世界才短暫地穩定下來。
“所以世界的和平，也不過這百年間的事情。”寅清在電話裏很是感概，聽沈星悠問起桃源的結界和靈生的事情，就去查了生态園的《齊諧》。當年王玄和“她”來桃源，正是處理生物異變之事。
“‘大清洗’是什麽？”沈星悠問，在寅清的講述中，“大清洗”使世界結束了戰争，才有了如今基本和平的局面。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很久之後，傳來了寅清認真的聲音，只是岔開了話題，“阿悠，你剛來生态園的時候我不該吓你，害你手骨折，對不起。”
“啊？沒事的，你又不是故意的。你怎麽還記得？”沈星悠愣了愣，覺得寅清好像有心事，問他，“你怎麽了？”
“沒事，只是想起來好像從來沒跟你道過歉。”寅清笑了笑，“星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沈星悠也祝福道。
已經到了臘月三十，除夕晚上，沈星悠和宋衍回首都。
在舊年的最後一刻裏，過去的一切，似乎也随着零點的煙花和爆竹聲慢慢淡去。隔着車窗，看到天空中那些淡淡的煙花光影，無比渺遠，在黑暗中卻格外清晰。
新的一年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