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學校後面有個小樹林,是同一批栽過來的樹,其中一棵特別的顯眼,因為它比其他的大樹都要瘦弱,看上去營養不良。
學校的每一代學生都會預測它到底什麽時候會倒,因為最初它來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會想到它能支撐幾十年的時間。
無論是狂風,還是暴雨,還是大雪,有些比它強壯很多的大樹都倒過,它卻依舊堅韌。
但它看上去如此脆弱,誰都不敢對它抱有期待,大概同學們害怕一旦有所期待,它會承受不住大家的愛,反而活不下去,但其實在學校每一代學生心裏,它都是英雄一樣的存在。
不知道是從哪一代學生具體哪一位同學開始的,把這棵樹當成了可以實現願望的祈願樹,但是在許願之後一定要罵它,以免它驕傲自大或者因為別人的期待過多而死掉。
“你還相信這個?”溫子謙有些詫異,又覺得好笑。
高寒蹙眉:“別廢話,許願吧。”
溫子謙盯着瘦小的祈願樹凝視良久,這顆祈願樹的樹枝和葉子都不飽滿,樹幹也不粗,但就是很有靈氣,像在看着你對你微笑一般,而且它的笑容帶着無數風吹雨打日子洗禮過後的恬靜和淡然。
溫子謙緩緩閉上眼睛,很認真地在心裏許了願。
幾只鳥兒在樹上叽叽喳喳叫了一聲飛走了。
“許好了。”
高寒又道:“罵它兩句。”
“?”溫子謙怔怔地看着他:“我不會罵人。”
“說點重話也行。”
“我嘴不毒。”
“真煩,”高寒微微蹙眉:“畢竟是約定俗成的規矩,遵守一下,也算是對歲月的尊重。”
溫子謙有些無奈,什麽時候罵人也成了一種尊重了。
“你當初怎麽罵的,示範一下。”
“我沒幹過這種傻事。”
溫子謙沉默半晌:“你沒幹過,還讓我許願?”
高寒挑了下眉:“蘇小冰做過這種傻事,還比別人多做了點。”
許願這種事,高寒從來不信,如果許願有用,這個世上就不會有痛苦。
但是人類就是種奇怪的生物,明明知道沒有用,卻還是寧願花精力去做這些多餘的傻事。
比如蘇小冰。
那段時間,司機老李告訴他,小冰總在祈願樹那搗鼓什麽,不讓靠近。
他說許願罷了。
司機老李說還做了別的事,讓他去瞧瞧。
他嘴上說着與他無關,卻在晚自習課間休息的功夫,去看蘇小冰究竟在做什麽,只見她蹲在祈願樹下,用小鏟子在挖土。
他以為蘇小冰因為祈願樹沒有實現她的願望,要鏟掉這顆樹,但是後來祈願樹依舊完好,他這才知道,原來她在埋東西。
他很想知道蘇小冰究竟埋了什麽,如果直接問,會暴露自己關心她,如果去挖出來看,怕破壞她的願望。
這一遲疑和猶豫,十年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你長得…真醜。”
高寒回過神,眸光緩緩瞥向溫子謙:“就這?”
溫子謙勉強一笑:“你倒是試試。”
高寒凝視祈願樹半晌:“去死。”
溫子謙怔了下,笑道:“可真狠。”
高寒面無表情地蹲下身,找了塊尖一點的石頭,開始挖。
溫子謙不解:“你在幹什麽?”
“蘇小冰在這裏埋過東西,我想看看是什麽。”高寒覺得已經過了十年,可以挖來看。
溫子謙也蹲下身,找了塊石頭和高寒一起挖。
“我長這麽大還沒做過這麽幼稚的事。”
“我也是,大概。”
“你曾經有過幸福的家,不可能沒幼稚過。”
“可能有過,不想記起來。”
溫子謙笑道:“總有一天會想記起那些美好。”
“這麽肯定?”
“當然,我是過來人。”
“過來人,我最讨厭的一個詞。”
“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過來人。”
“你多大了?”
“27。”
高寒淡笑:“也就比我大一歲。”
溫子謙:“小冰究竟埋了什麽?”
高寒沉默半晌:“大概是她的願望吧。”
“那我不挖了,”溫子謙扔掉石頭,拍了拍手上的灰:“一定跟你有關,比如要永遠跟高寒在一起。”
高寒不禁一笑:“她那時才小六,滿腦子都是古怪的想法。”
“比如呢?”
“向巧克力念咒語,然後讓我吃掉,讓我一輩子都離不開她。”
“我不挖了。”
“沒準埋下去的願望也和你有關。”
溫子謙忍俊不禁:“高寒,你把我當三歲小孩?”
高寒神情認真,“我只是覺得,能讓她這麽重視埋下去的東西,一定不是和我永遠在一起這樣的小願望。”
終于,高寒看到了一個圓形的藍色的曲奇餅鐵盒,将它拿出來。
溫子謙詫異:“這麽大一個盒子,裏面裝的願望應該不少…”
話還沒落地,高寒打開鐵盒的蓋子,裏面空落落的,只有兩張粉色的書簽紙。
一張寫着:希望種1000棵樹,讓世界多一分美好,為我愛的所有人祈福。
一張寫着:希望手織1000件圍巾,送給山區的孩子,為我愛的所有人祈福。
高寒和溫子謙沉默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晚自習放學的鈴聲都響了起來。
高寒将兩張書簽紙折疊,然後從空中抛下來:“一人選一張,無論選中什麽都要努力做到,沒完成前,給我咬牙活着。”
溫子謙垂眸凝視着折疊整齊的書簽紙,嘴角扯起一抹溫和的弧度,從鐵盒裏拿起一個放進口袋:“好。”
高寒拿起另一個,也沒有看內容,直接收進兜裏,然後蹲下身将土重新填進坑裏。
溫子謙問道:“鐵盒怎麽辦?”
“扔掉。”
“給我吧。”
高寒将曲奇餅的盒子遞給溫子謙,溫子謙拍了拍上面的灰,輕笑:“我挺喜歡收集老舊的東西,感覺自己和小學六年級的小冰認識了一樣,和它對話感覺應該不錯。”
高寒怔了一下,沉默不語。
兩人走出市一中。
高寒轉頭看向溫子謙,溫子謙正在發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高寒收回目光,平靜地看了看遠處,伸手去攔出租車:“再見。”
“不再見了。”溫子謙說。
高寒收回手:“什麽意思?”
“我明晚這個時候離開。”
“回倫敦?”
“回倫敦。”
“不告訴蘇小冰?”
“不是拜托你送信了嗎。”
一輛出租車緩緩開過來,好巧不巧,竟然是剛剛那位把他們送到這裏的司機大哥。
司機大哥看到這兩人,跟見了外星人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怎麽又是你倆!咱們可真有緣分!”
高寒和溫子謙也覺得奇妙,都垂眸笑了下。
高寒坐進去,看向溫子謙:“上車。”
“去哪?”
“先上車。”
溫子謙這回沒有遲疑,抱着年齡超過十歲的曲奇餅鐵盒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