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

沒跑一截他就累得喘氣,甩甩頭,咬咬牙硬是追了上去。

路越跑越窄,兩邊豎起高大的磚牆,地上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黑影迅速起跳,消失在一條窄巷口。

明意皺眉觀察,地鐵站應該沒有類似的地方吧。

把他帶哪來了?

這地方比前面還黑,看不清路,明意只好半弓着腰觀察地面,确認平坦才敢往前。

一道滴濺的液體從外面一直延伸到巷子裏,還帶着股腥味。

明意直覺不是什麽好東西,沒敢仔細去看,蹑手蹑腳地往巷子裏挪。

七拐八折。很快,他看到蹲坐在地上的黑影,是只尖嘴長尾巴的狐貍。

明意一下子想起之前在山莊遇到的狐貍精。

怪不得聲音很耳熟呢!

他貼着磚牆慢慢矮下身,盡可能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狐貍,一點點往前挪。

狐貍谄媚地對着前方,笑着說:“菩薩法力無邊,得了這頓好餐,可是大有可為!”

她前面飄着一團黑霧,慢慢籠罩着狐貍頭頂,卷起一塊不知是哪個部位的血肉。

血肉很快被蠶食,只剩下光禿禿的骨架,黑霧享用萬美餐,居然化成一個男人。

男人穿着黑西裝,戴眼鏡,一副衣冠禽獸的味道,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反複舔舐着沾上血腥的手指。

正是明意那個消失的李老師。

媽的!上次把他騙到亂葬崗的也是他!

就說這貨不是好人,可讓他親眼逮到了!

李老師動作一滞,略微擡起頭,明意感到一股明晃晃的視線射向自己,連忙躲起來。

他驚魂未定地捂住胸口。

過了很久,李老師才再次低下頭,像只貓一樣不停舔手。

“哎呀,還早得很呢,”舔完手指,李老師取下眼鏡擦了擦,“我被那混蛋打成重傷,即便是吸收了将臣的殘軀,一時半會也恢複不過來,更別提報仇雪恨了。”

“這有什麽難的?”狐貍精發出奸笑,尾巴大幅度甩來甩去,“讓外面那幾個神将再抓點過來,不出幾天,您就可以離開這鬼地方啦!”

李老師正想大笑,忽然眼睫毛動了動,敏銳地看向明意藏身之處:“誰在哪?”

狐貍精連忙:“您聽錯了吧,哪裏會有人!”

明意嗅到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在慢慢靠近,預感到不妙,撒腿就跑。

李老師在後面發出野獸的咆哮,含糊不清地喊:“怎麽連這個都處理不好,趕緊抓回來,正巧本座還沒吃飽!”

明意累得筋疲力盡,在迷宮似的巷子裏來回跑路,一時間也不知道走得對不對。

不過好在聽不到那死貓的聲音,也聞不到氣味了,聽他說自己受了傷,應該是沒有追上來。

明天正想松口氣,頭上突然射過一道紅光,驚得他連忙趴下。

紅光像眼睛一樣不斷在巷子裏穿梭。

明意保持着趴地的姿勢匍匐前進,在心裏瘋狂默念別被找到,忽然間,一道巨大的黑影慢慢降臨。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是一只巨大的手!而巨手的後方,則是一對怒目而視的金剛眼,紅光就是從它的瞳孔裏發出的。

明意頓時想起了“門神”。

還真是“門神”啊!

對方體型過于龐大,要找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下明意連躲貓貓都不安全了,吊着一口氣飛奔起來。

紅光迅速地追着他,照到的地方不斷冒出粘濕的血霧。

明意咬着牙跟它兜圈,拼命走出了人皇步。

混亂當中,他飛快地思考着對策,照貓妖剛才說的話,他很想從這個地方出去,倘既然不是異空間,那就是個隐蔽的藏身之所。

明意盯着頭頂不斷襲擊的巨手,心中一橫,想到一個主意。

他們被困在這個不知名的死角出不去,不如想辦法讓這裏自己打開。

明意奪路狂奔,不跟它在迷宮裏追趕,盡力往來的方向跑,很快找到了路。

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全靠着危機時刻分泌的腎上腺素,一路跑到地鐵停靠的地方。

與此同時,空蕩蕩的站臺也響起無數吵嚷叫喊,可是卻并沒有人,仿佛某個遙遠地方傳來的。

明意明白,這是地鐵播報的傷人事件的回響,由于那次事件,這地方積蓄了不少怨氣,被貓妖拿出來做文章。

很可能有不少人被貓妖困住吃掉了。

巨大的“門神”追趕而來,仿佛感應到它的行為,本來在站臺周邊巡邏找人的門神也迅速追過來,像要抓住一塊肥肉。

明意跑到列車邊上,踩住車身硬蹬了上去。

裏面傳來關切的呼喚:“你回來了?!”

明意大喊:“快走!躲起來!越遠越好!別回頭,我叫你們再回來!”

他對自己危機時刻迸發出的爆發力無比驚嘆,平時柔弱無力,熬頓也就感覺去了半條命,現在居然可以徒手爬上列車頂。

幾個門神氣勢洶洶地沖向他,明意剛好站起身。

一道大掌攤平襲來,要是不躲絕對會被拍成肉泥。

“嘩啦──”車頂上空的建築被巨手硬生生挖出一個洞,不斷掉落碎石轉頭,露出獠牙般的鋼筋。

頓時,嘈雜的喊叫聲随着洞口消失了,連黑暗和霧氣都散去了很多。

明意在一堆殘磚泥石裏艱難地往下爬,眼看着門神又要給他一掌,地鐵窗戶突然被人破開了,大叔從裏面探出頭。

“快進來!”

明意抓住他的手,被裏面幾個人合力拽回車裏。

巨大的手掌在窗外揮舞個不停,即将再次落下,明意默念一句,解除了時間限制。

列車猛然一震,以正常速度飛奔起來!

明意慌了,他不會搞砸了吧,往哪跑啊!

地鐵內部的燈光霎時間亮了起來,屏幕上的站臺也恢複成正常文字。幾個人看着滿地玻璃碴子,一時間面面相觑。

明意趴到窗邊往外看,燈火通明的站臺內,一切似乎都沒發生。

大叔感激地抓住明意肩膀:“厲害啊,你實在是太厲害了!我活了幾十年都沒見過這麽邪門的事,不瞞你說,剛才遺書怎麽寫都想好了!幸好你回來了呀!”

女學生也帶着哭腔:“學長,沒想到你還會這些啊!”

中年婦女連連抱着小孩跟他道謝,還說要送錦旗。

明意:“不……我就是誤打誤撞。”

也不算全部誤打誤撞,作為大願經曾經的著作權人,他稍微回憶起來一點關于陣法的說法。

那只死貓應該就是在地下找到一塊“風水寶地”,布下一個陣,好困住不小心誤入裏面的人。

破陣這還不簡單嗎?把裏面的東西打亂就行了。門神給地鐵站頂上開了一道口子,相當于把貓妖布置的風水破壞了,那就肯定關不住人了。

很快,地鐵行駛到了終點站,他們報的警也在外面等着。

其他人都驚魂未定地向警察叔叔口述,但是明意都習慣了,只讓警察叔叔查一下附近有沒有一處廢棄的車站,應該是圖省事被封起來了,要是再有車誤入被困在裏面就糟糕了。

一查,還真有,就是之前死了四個人的站。這件事情鬧得很大,還延伸出不少都市傳說,影響實在是不好,那個站就廢棄了,被封了起來。

明意被拉着好一通道謝,眼前越來越迷糊,一下子倒在地上。

“學長你怎麽了!你快醒醒啊!”

……

等他醒過來,天已經亮了,窗外的晨光照進潔白的病房。

明意虛弱地睜開眼,看着頭頂的點滴瓶,長嘆了一口氣。

今年才過了一半,這是幾進宮來着?

他嘗試着數了數,結果腦子疼得厲害,還天旋地轉的,只好作罷。

床頭擺着鮮花和果籃,還有一罐子雞湯,肯定不是他媽熬的。

明意喝了一口熱雞湯,渾身恢複了點勁。

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想起了陳英喆,自從回來就沒和他聯絡過,記得陳英喆也一直在病床上。

明意看着液體輸完,正想翻身下床,被趕來的護士嚴肅制止。

“別動啊!待會血管腫了!”小護士幫他取下針頭,“你這都幾回了,能不能愛惜一下自己的健康?”

明意被這心直口快的護士說得臉頰發燙。

“實在對不住,我還得趕回去上課,所以……”

護士露出難以置信的表:“都這樣了還上課?那可不行,你還是好好歇着吧,我情願多見你幾回,也不想你下回來不了了。”

明意抱歉地笑了笑,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男聲:“她說的對,我幫你請假了。”

明意眼珠子快掉出來,欣喜得差點撲過去:“齊樾!!”

齊樾淡淡地嗯了一聲,拿着一袋子液體過來。

“剛去給你取藥了,醫生說你才做過手術,應該好好休養的。”

明意:“那我不是忙着答辯嗎!況且你也在學校……”

齊樾看着他的眼睛:“你是為了我來的?”

明意不知怎麽結巴起來:“那,那肯定的。”

說完,他眼睛往旁側瞟去,不敢對上齊樾。

他怕齊樾不喜歡。

誰知道齊樾等了幾秒,開口說:“你這樣說話,我很愛聽。”

明意連忙輕咳。

齊樾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目光落在明意的臉上,眉頭嚴肅地皺起。

“太拼了。”

“那可不,”明意嘿嘿一笑,“創造美好生活,你說的嘛!”

要是有一天他擁有了一切,再跟齊樾表白,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齊樾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

他看着明意懵懂的臉,到嘴的話卻吐不出來。

死去的幾百年裏,他想過很多,他的事,宋明遙的事,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本來被他捧在手心,愛到骨子裏的人,居然是個自私的惡人。

但明意好像非常不一樣。